欧阳扶风此刻正坐在金双樽的酒馆里悠悠的喝着冷茶,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时不时抬眼看着盘山五虎因惊惧而扭曲的脸。
金双樽的酒杯永远都是满的,左手手中一杯酒喝尽,右手手中的酒壶就会立刻满上,现在他已经不停歇的连喝了十八杯烈酒,现在他整个人像一滩泥一样摊在柜台前,面色红润紫涨,嘴里大口的呼着酒气。
赵仁恩现在有点后悔来到这一片荒漠里了,盘山五虎剪径绿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滋味是何等的痛快,没承想现在确实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欧阳扶风怪眼看着赵仁恩,显然已经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却故问道:“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来这一片荒漠了?”
狐狸孙礼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岂止是后悔,简直后悔的要命!”
欧阳扶风道:“那可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李智布道:“你说的那个该死的人怎么还不来?”
欧阳扶风道:“我说的那个该死的人或许已经来了。”说完眼睛似电一般的直射向卧倒在一边的金双樽。
一阵冷风忽然将金双樽激醒,等他睁开那双迷离惺忪的双眼时恰好看到了欧阳扶风的眼睛。
金双樽惊惧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身如筛糠,颤声道:“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我吧?我可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糟老头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欧阳扶风微微一哂,然后将目光收回来看了看自己的茶杯然后淡淡的道:“我的茶杯空了,茶壶也空了。“
金双樽猛然明白过来,如释重负,一边点头如捣蒜的只应着一边颤悠悠的跑过来换过一壶热茶。
欧阳扶风一字字道:“这是热茶!”
金双樽心中暗咒,脸色却陪上笑容,颤颤的道:“那您是想要冷茶?”
欧阳扶风微微的点了点头。
金双樽举目四顾,一会脑袋耷拉下来,额头冷汗涔涔,说道:“这会的茶都是刚才烧好的,冷茶都换掉了,现在这样阴冷的天气,喝杯热茶暖暖的会舒服些。”
欧阳扶风的脸色变了。
金双樽身体一颤,手里的酒杯不由得跌在地上,一时间摔得粉粹,汗涔涔的说道:“我这就给您吹凉。”
钱义泽拳头捏着铮铮直响,“孤雁城何其大,令尊欧阳孤雁何等的威风英雄,你在这里欺负一个酒馆老头,真不觉得羞么?”
欧阳扶风的脸色变了,从小孤雁城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渐渐养成了一种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习惯,关键是他并不认为这样是错的,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有这样的能耐和本事来发泄他的脾气和心中的怨愤。
欧阳扶风手按剑柄,冷森森的看着钱义泽道:“孤雁城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钱义泽愤然向前迈了两步,身体骨头铮铮,额头青筋暴起,紧紧捏着拳头,急的话也说不出来,狐狸闪身一步按住钱义泽的肩膀,低声耳语道:“二哥不要冲动,好汉不吃眼前亏啊,一切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哗”的一声,那扇半掩的木门忽然之间打开,夜风夹杂着雨点冲将进来,一股凉飕飕的冰冷。
酒馆里仅有的六盏壁灯“哗”的一声齐灭,酒馆里瞬间黑暗一片,只听见屋外凛凛的冷风声。
金双樽吓得双腿哆嗦,弯腰猫进了最近的一张桌子底下。
赵仁恩心里一急,不由得大喊,“老头!掌灯!”,心中暗想定是欧阳扶风忍不住要动手了,盘山五虎二十年的默契此刻终于爆发出来,五个人个个手执兵器,围成一圈站定,各自努力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黑压压的未知危险。
欧阳扶风的脸色也变了,他不知道这个突然的变故源自何处,虽想即使是盘山五虎心中之计,却也心中不惧,但是一时也不敢贸然出击,只得长剑出鞘,护住身体要害,屏住呼吸冷冷的等待着。
那是一种未知的,死亡的恐惧,一种即将到来却不知具体何时到来的一种复杂的心理,简直比血淋淋的死亡还要恐怖万分。
最让人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金双樽慢慢从桌底爬出来,伸手从怀里摸出火刀火石,嘴里喊着:“不要杀我!我去掌灯!不要杀我,我去掌灯!”
走进欧阳扶风时感觉到了一种森森的剑气,直逼的他透不过气来。
等到六盏壁灯全部长起时,金双樽突然发现这个酒馆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现在两个人正端坐在酒馆最中间的桌子旁边。
靠左边的一个人穿一件斑斓长袍,身体弓着,一头白发,正嘟着嘴喝着酒,弓着背时像一头斑斓猛虎,站起身柔软的身体又似一条吐信花蛇。
靠右边的一个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挺直着身体,骨瘦如柴,留着两撇斑白的胡子,活像一根细长竹竿。
青袍满脸皱纹,已是个老人却目光如炬,直勾勾的盯着欧阳扶风道:“少年真是好狂的口气,我看过不了多久,孤雁城怕是连楼山三圣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仁恩心里松了口气,转眼慢慢走过来,俯身说道:“前辈莫非是枯竹叟?”
枯竹叟苦笑一声道:“总算还有人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
赵仁恩陪笑一声,随即转眼看着那个穿斑斓长袍的人,说道:“前辈定是斑斓老人了!”
斑斓老人正美滋滋的喝着酒,看都没看赵仁恩一眼。赵仁恩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一时愣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
枯竹叟看着看着斑斓老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冲着他说道:“哎!老不死,人家跟你说话呢?有点礼貌好不好?”
斑斓老人杯中的酒已经喝尽,眼睛狠狠的看着枯竹叟,一脸怒气的说道:“他又不是我爹也不是天王老子,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枯竹叟笑道:“那我又不是你爹,也不是天王老子,你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斑斓老人闭上眼睛低下头继续喝他酒壶里的酒,当真再不跟枯竹叟说一句话。
枯竹叟转身对着赵仁恩陪笑道:“少侠不要见怪,你就当他是个哑巴就好了。”
赵仁恩今年年岁五十多岁却被称作少侠,直让他哭笑不得,不过转眼一看眼前二人,发鬓全白,留着白白的胡须,足有七八十岁,便也见怪不怪了。
欧阳扶风手按住剑柄,冷冷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位老人。
枯竹叟转身怪眼看着欧阳扶风道:“哎!少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太没礼貌了吧?”
欧阳扶风转眼笑了,故学着斑斓老人的话说道:“你又不是我爹,也不是天王老子,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枯竹叟脸色变了,随即一声苦笑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是要吃亏的。”
欧阳扶风心中不忿,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他也不允许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除非这个人不想活下去了。
欧阳扶风身体纵起,手里的墨色长剑已出手,一道寒光闪过,剑如毒蛇一般直刺向枯竹叟的咽喉。
斑斓老人淡淡的说道:“夜深更寒,为什么不喝一杯酒压一压寒气呢?”说话间头也没抬,手里的酒杯已经背身掷了出去,欧阳扶风直感觉到胸膛气血翻涌,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身前逼的他手里的剑再不能向前刺入半分,猛然间欧阳扶风一声大喝,身体不由得向后仰去,等他渐渐回过神来时,端直的剑身仍在,剑尖上却放着一杯酒,满满的一杯酒没能洒出一滴。
欧阳扶风的脸色变了,身体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羞辱,因为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彻头彻尾的失败过。
斑斓老人头也没抬,从桌上另取了一个酒杯又开始忘我的喝起酒来。
枯竹叟淡淡的看着一脸惊惧的欧阳扶风然后慢慢的说道:“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了。”
欧阳扶风突然笑了,大笑之后端起剑尖的酒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枯竹叟道:“看来你还并不算太坏,至少还有几分胆色。”
欧阳扶风道:“二位到底是什么人?”
枯竹叟又笑了,“这句话你原本不该问!”
欧阳扶风道:“可以我现在已经问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枯竹叟又笑了,“我发现你这位少年不仅有几分胆色,还有几分倔强,有点这老不死的影子。”说完转头眯眼看着正在一杯杯喝酒的斑斓老人。
斑斓老人现在已经喝了不下三十杯,却连一点醉的迹象都没有,面不红,气不喘,声音依旧朗若洪钟,“你怎么拐着弯骂人?我才不像是孤雁城的人,像孤雁城的人都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枯竹叟听着笑了,说道:“谁说孤雁城的人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你看这位少年像么?”
斑斓老人眯着眼看了看欧阳扶风,一时间摇头如扯旗,“不像!”回念一想又说道:“不过孤雁城主欧阳孤雁那个老匹夫比较像!”
欧阳扶风瞪红了双眼,身体因刺激而不住的颤抖,横剑直指斑斓老人眉心,恶狠狠的说道:“如果你再敢多说半句孤雁城的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斑斓老人又喝了一大口烈酒,随即咧开那张大嘴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残酒从他嘴角流下来,他一张开那张大嘴时,吐沫横飞,酒花肆流,说不出的不羁,他毫无顾忌的大声说道:“我说孤雁城城主欧阳孤雁像一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哦,不对!他本身就他爷爷的是一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欧阳扶风嘴角斜扬,手里的剑已经出手,似黑夜中的一只猎豹一般直刺斑斓老人的咽喉,斑斓老人面容紫胀,脸上似沟壑一般的皱纹鼓起,活像一只蛤蟆,身穿的斑斓长袍高高鼓起,全身经脉膨胀,似一只张开双翼的苍鹰,瘦削遒劲的利爪伸出,向欧阳扶风的剑身抓去。欧阳扶风脸色一变,剑走偏锋,举剑横掠,挥向枯竹叟的眉心,枯竹叟心中一惊,脸色却依旧带着笑容,伸出枯竹般瘦削的两个手指,只轻轻一捏便将欧阳扶风手里的长剑剑尖捏住,巨大的力量冲击不由得当枯竹叟的青色长袍鼓荡起来,身边的盘山五虎被直逼得睁不开眼睛。
枯竹叟又笑了,“想不到你不仅有几分胆色,还有几分心计。”
欧阳扶风目光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准备收剑入鞘,却发现那柄墨色长剑的剑尖在枯竹叟的两指之间似磐石一般纹丝不动,那两个枯瘦的手指似乎也有一种魔力,像磁铁一样让欧阳扶风哭笑不得。
枯竹叟笑道:“想拿回去么?”
欧阳扶风冷然道:“如果你想要的话送给你也无妨!”
枯竹叟道:“就像你说的,水泼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剑出鞘了,也就不那么容易收的回来!”
欧阳扶风道:“如果我硬要收回来呢?”
枯竹叟到:“你可以试试看!”
欧阳扶风面容紧绷,苍白的脸上愈发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一动不动却已经拼尽全力,力贯于臂,可那把剑就好似长在他枯竹叟手上一样,纹丝不动。
欧阳扶风终于面如死灰,高昂的头垂了下来,他是一个不轻易服输的人,他不知道输是什么滋味,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失败过,每次都是对手在他剑下磕头求饶,现在他却败了,而且是惨败,败的一塌涂地。
欧阳扶风紧握着剑柄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墨色长剑一头捏在枯竹叟手中,剑身在风中上下颤动。
欧阳扶风道:“我输了!杀了我吧!”
枯竹叟脸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顿了顿说道:“你不仅有几分心计,还有几分骨气!”
斑斓老人手里的酒杯也顿在半空中,怪眼看着欧阳扶风道:“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枯竹叟道:“非常奇怪,简直奇怪的不得了。”
斑斓老人道:“欧阳孤城那个老匹夫居然生了一个你这样好生奇怪的儿子,哎!为什么我的儿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个个看起来都像是怂包软蛋,哎!这一点我不如他!”
欧阳扶风道:“二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人?同家父有冤仇么?”
枯竹叟道:“并没有!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
欧阳扶风道:“那为什么处处同家父过不去,同孤雁城过不去?”
枯竹叟笑了,“这身后这几个怂包软蛋同你有冤仇么?”
欧阳扶风脸上一红,转眼看了看呆立在当场默默的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的盘山五虎尴尬的面容一闪而过道:“并没有!”
枯竹叟又笑了,“那这位卖着好酒的老实老头子同你有冤仇么?”
欧阳扶风显然已经想到他将要问些什么,不禁心头一冷,说道:“并没有,我甚至之前都没有见过他。”
枯竹叟怪眼看着他,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同他们几人过不去?”
欧阳扶风怔住。
枯竹叟又道:“你是不是很享受那种欺凌弱者给你带来的快感?”
欧阳扶风再次怔住。
枯竹叟道:“不得不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嗜杀成性,欺凌弱者,当那些人横躺在你的剑下的时候,真是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一种快意恩仇的豪气,现在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几乎天天晚上睡不着,每晚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亡魂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整晚噩梦连连,不得安宁。现在我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淋着血,都是他们的血,他们在我身体里啃食着我的五脏六腑,叮咬着我的神经,让我生不如死,那种感觉你能体会么?”
欧阳扶风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枯竹叟又道:“所以我只是不想再让你覆辙我的老路,免得生不如死懂么?”
欧阳扶风一字字的道:“不懂!”
枯竹叟枯指横掠,剑柄那端的剑锋已经横在欧阳扶风的脖颈,脸色已经变得同斑斓老人的面容一般发红紫胀,又道:“再问你一遍,懂么?”
欧阳扶风冷冷的道:“不懂!”
枯竹叟转眼看着依旧在喝酒的斑斓老人,恨恨的道:“老东西,我已经四十年没有杀过人了,今天我想破个例么?”
斑斓老人笑道:“我又不是天王老子,你也不是我儿子,你爱杀不杀,爱破不破,与我何干?”
枯竹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枯指无力的垂下,那柄墨色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哀婉的说道:“少年,我不如你!”
欧阳扶风突然有一种说不出地感觉,一种比看着弱者死在自己剑下的感觉还要舒服十倍的快感,所以他突然对枯竹叟说道:“我想和你打个赌。”
盘山五虎和蜷缩在一旁的金双樽脸色变了。
斑斓老人一听打赌便来了乐趣,除了喝酒,最喜欢的便是打赌了,自认为生命中的两大乐事。
斑斓老人眼睛眯着,笑容满脸的问道:“什么赌?”
欧阳扶风道:“猜猜看下一个进这个店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斑斓老人想了想道:“赌什么?”
欧阳扶风冷冷的道:“如果是活人我死,如果是死尸,你死。”
斑斓老人不笑了,“死人是不会自己来的。”
欧阳扶风道:“那可说不准!”
斑斓老人道:“你还真他妈的是一个疯子。”
枯竹叟冷冷的冲着欧阳扶风说道:“不用赌了,你等的那个人不会来了。”
欧阳扶风怔住。
枯竹叟一字字道:“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也说不定他现在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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