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纪晓芙受了灭绝老尼致命一掌,已然气息微弱,命在旦夕。她身在偏远的蝴蝶谷,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可以托付后事,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女儿杨不悔。其实,便不是在蝴蝶谷,她又能向谁托付呢?她与杨逍的孽恋,被师门厌僧,家门不容,师傅要杀她的不悔灭口,她的家人也未必就会善待这个可怜的孩子。茫茫天地间,也只有孩子的父亲杨逍,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可是杨逍远在万里之外昆仑山,不悔又怎么走得过去?
张无忌带着杨不悔来到纪晓芙身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纪晓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哀怜地向张无忌求肯:“我求……求你……送她到她爹那里……”也许是张无忌神奇的医术,让她另眼相看;也许是武当派侠名在外,让她特别相信武当后人的人品;也许只是觉得眼前已无人可以托付,而张无忌是最靠谱的一个。总之,断断续续的交待完这这些,纪晓芙便咽了气。
张无忌一听就慒掉了,他想晓芙阿姨大概忘了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从未独自行走过江湖,更不知那昆仑山坐忘峰到底在世界的那一端,路途遥遥,一个大孩子带一个小孩子如何能到?切莫说张无忌,便是常行走江湖的三流四流大人,只怕也未必敢应承,这一路艰难险阻,费时费力费心思,最后还未必能讨得了好呢。但是,张无忌缓过劲来,便丝毫没有犹豫,着手准备了一翻,就带着杨不悔小姑娘上路了。因为使命,一夜之间,他长大了。
两个小娃娃累死累活地走了半月,才不过走出二三百里路。一位老人听说他们要去昆仑山,双目圆睁,惊得呆了,说道:“小兄弟,昆仑山离这里何止十万八千里,听说当年只有唐僧取经,才去过。你们两个娃娃,可不是发疯了么?你家住哪里,快快回家去罢!”这是个非常理智的劝告,这确实不是一个十几岁娃娃能完成的。其实张无忌也有其他选择,比如先到武当山找张三丰帮忙,或者在蝴蝶谷等着常遇春去看他时,把这差事交给常遇春——反正他是明教的人。但是对于血液中流淌着侠义精神的张无忌来说,那都不是路。他想:“我受人重托,虽然路远,又怎能中途退缩?我寿命无多,倘若不在身死之前将不悔妹妹送到,便是对不起纪姑姑。”于是,他拉着杨不悔的小手继续前行。
漫漫寻亲路,他们不仅缺衣少食,只能靠着两只脚一步步的向西挪,而且正遇荒年,自己没有食物不说,几次还差点成为了饥饿歹人的食物。多少次张无忌拼死救出杨不悔,又有多少次拼着一条命打算以身相代,这都算了,还有那防不胜防的人心险恶,欺瞒哄骗,让张无忌身心俱惫。这是张无忌人生的第一次历炼,也是他面对的一次重大考验。
张无忌这个人物,实在不能算是金庸小说里人气高的男主,或者说大侠。他做事没有主见,处处受人摆布,由其是长大以后,夹在几个女人中间,进退维艰,看着都让人着急。但是这件事情,却办得干净利索,丝毫不托泥带水,非常有大侠风范。那种执着洒脱的劲头,相对来说,甚至比什么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关公带着二位嫂夫人过五关斩六将,可都凶险与坚定多了。
不管经过了多少凶险,也不论多少次死里逃生,总之在主角光环的照耀下,张无忌终于来到了昆仑山,亲自把杨不悔和纪晓芙的遗物遗言交到了杨逍他手上。此时,他并未渲染途中所遇艰难,遭受的困苦,也未提支字片语的要求——连点盘缠都没要,只是淡然地说道:“我没负纪姑姑所托,不悔妹妹已找到了爸爸。咱们就此别过。”对于杨逍提出的诸多报恩方法,一概拒绝了,他心想,一路上不悔妹妹遭遇了多少危难,我多少次以身相代?倘若我是贪利无义的不肖之徒,今日你父女焉得团圆?”这话不错,能办出这种事情,不在乎武功高低,年龄大小,全在是不是有一颗纯粹的侠义心肠。此刻,一诺千金,施恩而不图报的张无忌身上立刻闪出光芒,让光明左使杨逍刮目相看。此后,孤傲不羁的杨逍却心甘情愿奉张无忌为帮主,忠心耿耿,是不是在此已埋下伏笔?
关于侠义精神的起源,有三种说法,一种说是起源于某个学派,比如说儒、墨;一种说起源于某个阶层,比如士或者游民;还有一种说是起源于某一种人的气质、精神。相比较来说,第三种似乎更贴切一些,因为学派阶层似乎都不能成为侠的绝对条件,便是在金庸小说之中,名门正派武功高强的江湖败类也比比皆是,但是,如若一个人骨子里有某种侠义的基因,不管他当时武功高低是何身份,总是能做出让人赞叹的侠义之事的。
金庸小说中的众多男主,很多从儿时写起,而且年少时就不乏侠义之举,比如郭靖宁死救哲别,胡斐少年时仗义直言,包括韦小宝和茅十八的交情也算,但是最出彩的,还要数张无忌万里送不悔这一场,为时最长,用心最甚,艰难最多,考验最重。此举之后,张无忌能在灭绝师太大开杀戮时挺身而出,在光明顶上拼死护卫群雄,也就不足为奇,相较来说,但死而已,比之送不悔的难道系数已经不知道低了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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