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奈：一幅画的隐喻

常常觉得印象派画家能消暑，大概是因为他们总是能在迅疾的一刻捕捉下热烈的场景，就像在急驰的列车上欣赏大海和森林，在冒着金光的湖泊边看见飞鸟掠过水面，和喝着柠檬金桔汽水的夏天般配极啦。

《工作室的午餐》（Luncheon in the studio）,1868

提起马奈，大多数人映入脑海的就是当年备受争议的《草地上的午餐》，或是《奥林匹亚》。但我却意外对这幅《工作室的午餐》（Luncheon in the studio）有好感。大概是因为每次看都能一口气在脑海中演完年度悬疑或情感大戏，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这画面中有道不明的熟悉感。抽着雪茄带着帽子的绅士，沉思地撇过头去，似乎正要开始他长篇的教育演说；端着咖啡壶的女人在后面凝视着前方，不苟言笑似乎有些担忧。而撑着桌子的男孩双腿微微曲着，脸上稚嫩桀骜又有点严肃的表情让人不禁纳闷，他在想什么？而左旁的椅子摆着像来自中世纪的头盔和剑，一只黑猫蜷着在舔自己的身体。

那是1868年夏天，马奈前往滨海布洛涅（Boulogne-sur-Mer）度假，正是在这里他画了这幅 《工作室的午餐》（Luncheon in the studio）。画面中有三个人，最初有人说后排二人是马奈与他的母亲，后来被指正出抽雪茄的男士仅仅只是长得像马奈，并不是马奈本人。而端着咖啡壶的女人是待命的女佣。

《吹泡泡的男孩》（Boy Blowing Bubbles）,1869

至于前面那个稚气未脱的男孩，是马奈年仅十来岁的继子里昂（Leon Leenhoff）。里昂是苏珊妮·蕾荷芙（Suzanne Leenhoff）的儿子。1860年，她带着八岁的里昂嫁给了马奈。里昂同时也是马奈1869年另一幅画作《吹泡泡的男孩》（Boy Blowing Bubbles）的主角。

《工作室的午餐》这幅画看似随性，但马奈一直以来都被喻为时代的肖像画家。仔细看看，其实能发现不少惊喜。

一，十九世纪，世人们在那位因一幅风景画而跑遍欧洲查找画家资料的学者努力之下，重新认识了沉寂两百年的荷兰画家维米尔。《工作室的午餐》画作与维米尔的场景设置风格和构图相近。而左侧端着银质咖啡壶的女佣，卷起的衣袖和衣服的轮廓，也颇有维米尔那幅《倒牛奶的女仆》的作风。或许马奈是为了致敬维米尔而有意为之。

《倒牛奶的女仆》（De Melkmeid）

二，桌子上摆放的柠檬，那剥皮的形状尤其可爱。马奈所绘的柠檬借鉴于16世纪的荷兰画家彼得·克莱兹（Pieter Claesz），他画作常常出现柠檬这个意象。彼得·克莱兹是荷兰十七世纪的静物画家，与17世纪西欧北部艺术家们一样，他常常也运用象征的手法而表达的内容却带有厌世、消沉的意味，比方说用头骨象征死亡、腐烂的果子表示朽烂变老等等。而在他画面中又喜欢选择常见事物作为绘画对象。

A still life with a roemer, a crab and a peeled lemon，1643 Still life with wine-goblet and oysters,1638 Chardin. Raisins et grenades (1763)

三，夏尔丹（Jean Siméon Chardin）的静物。夏尔丹是法国18世纪市民艺术的杰出代表，但他的作品局限于佛朗德尔艺术的启迪范围之内，即日常生活中的人物和事物。酒杯，刀子摆放的位置。注意牡蛎和桌子上凸出的刀柄，这里同样也出现了猫的意象。但关于马奈笔下那只猫的来源，也有学者提出了另外的看法。

Jean Siméon Chardin - The Ray1728

四，关于左下角的猫咪的普遍看法则是，人们认为椅子上的黑猫极有可能是波德莱尔的象征。在画这幅画的前一年，即1867年9月，波德莱尔去世了，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学者柯林斯解释说, "波德莱尔和马奈同在一个圈子里，都将猫视为他们体贴、柔情、女性化的精神化身”。黑猫也出现在马奈的著名《奥林匹亚》 （1863）。而马奈后为他的朋友波德莱尔葬礼作画，但直到去世时仍是未完成，如今藏于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

波德莱尔的葬礼 波德莱尔的葬礼

五，学者迈尔斯发现，里昂的站姿和马奈的朋友，另一位有名的印象派画家德加（Edgar Degas）也有几分相似啊。甚至借来了德加的 “Achille De Gas in the Uniform of a Cadet ”(1855) 这幅画来证明，相似的表情和面部特征、倾斜的姿势，以及凳子上放着的剑，这一切或许是马奈在暗示德加是他的兄弟？

Achille De Gas in the Uniform of a Cadet (1855)

六，再仔细看画中男人背后的挂画，与惠斯勒（Whistler）的风景绘画不谋而合。惠斯勒是美国画家，追求唯美主义，对于画面的轮廓以及素描关系不太注重。惠斯勒与马奈一样，受到了日本浮世绘的影响，对那些屏风画的装饰化手法都深感兴趣。

Chelsea in Ice, 1864

七，另外，马奈所绘的左下角的盔甲可能来源于雅克·路易斯大卫的《安德洛玛刻哀悼赫克托耳》（Andromache Mourning Hector）。在古希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讲述的特洛伊战争中，特洛伊王子被阿喀琉斯所杀，阿喀琉斯用马车拖着尸体跑来发泄，老国王普里阿摩斯深夜偷偷地向阿喀琉斯求情，要回了儿子的尸体。赫克托耳（赫克托）的妻子安德洛玛刻和儿子在尸体前悲痛的哀悼。

《安德洛玛刻哀悼赫克托耳》Andromache Mourning Hector，1783

关于这幅画的一些浅析就到这了，也许马奈在《工作室的午餐》中并非刻意追究绘画中的典故，他将不同时代中的画家藏进画中，不为告诉人们其中暗含的深刻道理，仅仅是像扔下彩蛋一样留给后人，看懂了就能感受到穿越时代的小惊喜，而即使看不懂，你也能在直白的画面中去感觉到画面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