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家猪儿下崽了,一共十一只小猪。那一年,地里收成不好,家里花钱小心翼翼的,母亲手里没有积蓄,谁有个头疼脑热还真的没有办法。
小猪的出生,让三娃开心了好些天。这么多小猪每天哼哼唧唧要吃东西,地里牛皮菜家里米糠不多了,担心猪儿断粮,母亲决定把小猪卖掉。
村子到县里有四十里路,十一只小猪挑到县里不是小事,母亲抽时间回了趟娘家,主要是请三娃大舅来帮忙挑猪儿去县城卖,顺便看一眼自己的老娘。
大舅家好像是三娃家专用托儿所,三娃和哥哥姐姐妹妹们,都是一断奶就被送到舅舅家,舅舅舅妈和外婆带他们到会走路,会读书再回到母亲身边,母亲被包办的婚姻不幸福,外婆内疚一生,和舅舅一家一起竭尽所能去帮助母亲。
舅舅勤劳能干,农闲时又有一手编制竹艺的好手艺,他编制的东西,方圆百里有名,人们一眼能看出这东西出自大舅的手艺。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喜欢带些农产品,或几个小钱,来央舅舅编制生活用品,农具等,所以舅舅家的生活比起三娃家自然是宽裕多了。
周日,凌晨四点天不亮,母亲喊三娃起床,简单吃点面条,舅舅就来了。
舅舅挑起小猪仔出发时,外面黑黢黢的,只有月光冷清地挂在天空,借着水田反射的月光光亮,大家走在田埂上,母亲走在最前面,舅舅挑着猪儿跟着母亲,三娃走在最后面,这几天下过雨,田埂有些泥泞带着湿滑和弹性,他们不说话,小心前行。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三人的裤脚,他们闷头赶路,走到县城时天已经放亮,路上有行人走过,他们在集上找地方坐下来,等人过来看猪。
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什么人看猪,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来了一对中年夫妻,把小猪挑来捡去地选了个遍,最后谈价钱,母亲谈了半天,最后以每斤两毛三分钱成交,卖了两只小猪。
母亲叹息着说前一天二娘家来卖猪,卖了一斤两毛五分钱,自己来就少两分,好背时啊。母亲絮叨中夹杂着叹息,这令三娃难过,他想到母亲一年四季在地里辛苦劳作,处处节俭,家里依旧贫穷,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母亲舒口气,不再絮絮叨叨念叨的都是艰难。
三娃饿了,他看着集市门口的小饭馆,听肚子里咕噜噜的歌声,三娃垂下头,想起跟母亲来县城,吃糖包子的事情。
那时,三娃大概五、六岁了,第一次母亲下决心给娃买个糖包子尝尝,三娃拿到包子时,包子热乎乎的,三娃闻着包子香,没舍得吃。
趁母亲不注意,店老板逗孩子说吃糖包子是有诀窍的,三娃看着这不正点的老板,老板说:“这吃包子啊,要从旁边吃起才行,你想啊,先把旁边不甜的吃完,最后剩下的就都是糖了,都是糖,都是好吃的,那才甜呢!”
三娃一听,觉得有道理,就转着圈把包子边吃了,哪知道那白糖包子是会流的,白糖流起来,好像四处漏雨的老房子,补都没有办法补,三娃用舌头舔,用小手去堵,狼狈不堪地抹的手上胸前嘴边都是黏糊糊的带着油气的糖稀。
母亲过来,看见三娃成了一个黏黏糊糊的满脸花的孩子,生气地质问三娃,谁家的孩子吃个包子会把自己变成包子呢。
店老板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笑了,三娃没敢告诉母亲,自己是从边上吃起的正规吃法,但是,第一次吃糖包子事件,那黏糊糊没法处理的感受,三娃铭记不忘。
再大一点,三娃终于明白原来是店老板在耍自己,谁说糖包子是要从外圈吃到里圈的,一个人的警惕心就是这样悄然树立,从此以后,他不再盲从城里人,也不再盲从成年人,他喜欢用自己的判断看问题。
这就是成长吗?
若吃一堑长一智,就是成长,等我们长大不知道要吃多少堑呢,三娃想,人生究竟有多少坑需要我们去踩,才能真正算成熟了呢?
大舅转到集市外面的小店,买了三个馒头回来,大家在炎热的天气里守候着。
三娃看母亲不时摘下头顶的草帽扇风,那神情开始有些焦虑。三娃心里心疼母亲,又一筹莫展,还有九只小猪无人问津,集市里来来往往的人少了,每个人都匆忙地来去,根本没有人停留下来看他们一眼。
直到下午,有一个胖女人来打听猪价,母亲说一斤两毛三分钱,那女人一听,皱着眉头说两毛一卖,自己可以要一只,母亲看着三娃,神情哀伤忧愁。
三娃猛然冲母亲说:“妈,猪儿不卖了!”
母亲问:“又挑回去?”
“挑回去!”
“挑回去怎么办呢?”
“妈,你别管,挑回去,这九只小猪我来养。”三娃斩钉截铁,不容分说地对那个挑三拣四的胖女人说:“不要看了,猪不卖了。”
那女人捏着鼻子说:“毛病吧,不卖摆这里做哪样?”
三娃不理睬她,对舅舅说:“大舅,我每天放学去挖野菜,我来负责养猪。”
舅舅说回家,挑起猪儿,三个人离开集市,黄昏笼上来。
三娃的心仿佛被豪情灌满,他脚步轻快地跟着大舅,他感觉到母亲也没有那些叹息声了,一家人不说话,闷声赶路,一路青草野花追随,待远远地看见村庄,看见家园,又是满天星子闪烁了。
路边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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