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金第二次见到田一江是在自己的家里。那天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提前回家,看见田一江
毫无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满脸悠然的笑,他猛然胃一紧,像吞了坚硬的东西。
见到金士金回来,他探起身做出要站起来的姿势,但终究没有起来,那副样子,仿佛他反而才是稳稳当当的家庭成员。
很难想象他们都聊了多久,金士金有些不安的想。
但对方却大大咧咧的表示,“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回来了”!
连养母听了,也在一旁笑。
小金想,如果田一江和田一川,这对兄弟俩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那就是莫名的自来熟。
你下班比我这个警察都要晚嘛!
这已经算早的了,小金看他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也用疲倦的脸挤出十分温存的笑,平时还要晚些。
都做些什么工作呢,上次你好像说过自己是做设计相关的。
实话说是室内软装设计。小金谦逊的回答。
哦,我常常路过徐家汇的地铁站,看到地铁长廊的广告墙上贴着巨幅海报,类似于’您家居生活的设计者’这样的词,指的就是你的工作吧。
其实是有差别的,那是形容家具设计者的,而我的工作是在若干家具风格里,根据消费者的实际居住空间以及个人意愿,替他们组装和设计出能展现生活品味的空间摆放。
这样啊,类似于材料有限的情况下,怎样摆置空间才更合理,实用,对吧?
是这样的,兼具美感!
对,一定要兼具美感,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一定要感到美好和放松才好。看着田一江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词,小金觉得他倒是有几分家装推销员的样子。
小金大学时想做建筑师,在他朴素的愿景里,不管做什么工作,只要是围绕家展开的,无论是建房子也好,设计家具也罢,抑或只是小小的软装或硬装设计师,只要是围绕着家,工作就莫名的拥有能够富足的意义。
后来因为诡异的中国房地产市场,小金眼见许多人根本没有成立一个家的能力,就算是买下了房子,大部头的花费出去了,在后续的装修设计上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草草了事,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哪里有一个家该有的温馨样子。
于是小金转而决意做室内软装,和那一阵普遍流行的欧式豪华奢侈的室内设计不同,也和性冷淡大行其道的风格不同,经小金摆弄过得空间总是流溢着暖色调与温情类的东西,也许不过是一幅并不昂贵的挂画,或者只是桌子上新添了一个蠢蠢笨笨的花瓶,总之,他好像最能够洞见空间缺乏的是什么,在以软装设计闻名的日本大学,他也能够凭借自己敏锐的视感和独到的美感,物尽其用的让家居空间最大限度的充实。
让一个空洞的家吃的心满意足,是当时他的导师对他的评价。
后来他同班的一个富二代同学,回到上海办起家居设计公司时,第一个邀请他做自己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并且享有一定利润的分成。这几天小金便是在那样的公司上班,因为刚起步,忙到半夜也是常事。
于是他笑着对田一江说:过来前怎么不先打个电话,万一我又加班,你岂不是空等?
其实也不算空等,田一江满脸堆着笑,小金想,田一江大约唯有见到长辈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温驯恭良的神情,和那天满面气定神闲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刚刚还在跟阿姨说,之前弟弟让阿姨费了不少心,我早该过来看看!
田一江一副十足恭敬的表情,让小金也拿不准他是客套,还是真有这样感念的心。不过养母对于别人的恭维,常常会挑破了,不客气的回敬,小金是知道的。
果然,听完田一江的话,养母不客气的接过说,若你是为弟弟来看我的话,倒也是应该,他确实挺让人费心的。
田一江起初一怔,进而找到共鸣似的拍着大腿说,我就知道,他可是一个死脑筋的人。
养母又毫不客气的补刀,岂止是死脑筋,有时我会怀疑他这儿,养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摇头的苦笑。
不过,过了一会,她又叹息着感慨了一句,他有一些别人都没有的特质,因而更能做好工作。
小金知道养母并不是在找补。田一川是一个有着不竭精力和热情的人,同时他又很单纯,这让他可以对自己的工作怀有极大的执着和热爱。
养母曾对小金:有人让我们传递好消息,还有很多人只愿意看到好消息,而我四处奔波的眼睛看到了太多不好的事情,我的心觉得很悲伤,于是嘴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那是养母决定提前退休前说过的话。
小金想,自己是否就是那许多人中的一个呢,怯懦的只愿意听到好消息,一听到有人传递了不好的事情,就祈祷那只是危言耸听。只愿意呆在一个包了一层屏障的房子里,等待氧气一点点被抽空,麻木不觉死去的人。
自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他当然不至于为这样的古怪想法而纠结,但是养母大约就是想传达这样的感概吧,那些闷死在房子里的人,那些让她不愿意再开口说话的人!
但此时的养母却很精神矍铄,小金觉得,如果田一江愿意,他就是那种很容易挖出话题,和所有人都聊得来的人。在小金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和养母不知聊了什么,两个人都乐的开怀大笑。
小金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也露出满脸的笑意,不过,田一江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喉咙里,隐隐约约有不断恶化的刺痛般的警醒,他也唯独不做声的吞咽着,若无其事的等待当事人自己开口。
果然,过了很久,田一江猛然拍着脑袋说,喏,说正经事,死脑筋让我送给你的书。田一江看着一脸狐疑的金士金说。
死脑筋大约是他和养母刚为一川起的外号吧,那会他们聊得异乎开心,没准也是因为这个外号。
小金接过田一江递来的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魔法》,有些哭笑不得,又是悬疑小说。他唯独只跟田一川说过一次,后来他就念念不忘,念叨不停,果然很适合死脑筋这个称号。
他说这是岛田庄司今年来上海时,拿到的签名版,特地给你留了一本,上次竟然忘带了,本来想给你送来着,刚好又要去外地出差,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担心回来了你已经离开上海了,前天就火急火燎的催着我来送。
小金懊恼的想,他忘记告诉一川自己打算长留上海了,就是一个失误!
如果一川知道,自己已经决定在上海工作了,那一本书的事情,来日方长,也不至于急促促的将天平两面的所有人和事,同时推至一个局面里,让他有所有暗含的悲剧一触即发的危机。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的抗拒田一江,倒不是因为讨厌,他总觉得田一江身上有猎狗般的嗅觉,既不是一板一眼机械般的去做,也没有教条般的痕迹可循,有时他在某些方面和一川是一样的,你估摸不清他突然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当他是警察时,你更无法摸清他在想什么。
像现在这样,他突然出现在家里,和养母谈笑风生,更是让小金觉得莫名紧张和惶然。
死脑筋还说,让你好好学习一下这种新颖的犯罪手法…….田一江边拍着小金的肩膀,边调侃,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倒先放声大笑了。小金不由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等他笑完。
你喜欢悬疑小说,养母好奇的问。
与其说喜欢,毋宁说超级痴迷,田一江替小金回答说。
哦这样啊,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田一江露出诧异的神色,你竟然不知道?说完好像有些后悔多嘴,毕竟他们只是养母与养子的关系,恐怕一川是告诉过他的。
恩,小金看着养母说,是比较喜欢的一种小说类型。
也是,男孩都爱看侦探悬疑小说。养母淡淡的笑着。
小金心里想着要赶紧换话题才是,可田一江已经开口了,我曾从一川那里看过你当时写的短篇小说,确实很有天分。无论是文笔还是结构安排,对于新手来说,都很难得。
哪里,写着玩的而已。你吃过饭了吗?小金突然转变话题问。
养母也连连拍脑袋说,哎呀,聊的开心了,竟然忘记这样重要的事情了。
哪里哪里,田一江连忙摆手说,我是吃过了晚饭来的,这个点肯定吃过了呀。他凝视着小金。小金一看手表,确实已经快九点了,这么说,刚才问的实在有些唐突,他不由开释道,自己忘记吃饭了,还以为你们也都没吃呢。
这就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吧!田一江用手比划着。那么你先吃饭吧,我改天再登门拜访!田一江客气的说。
小金听到改天再登门拜访这样的词,即便明知是客套,还是心里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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