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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一世颠簸,方知守你真好

经历一世颠簸,方知守你真好

作者: 六十一邂逅 | 来源:发表于2018-09-02 00:39 被阅读479次

                                ——纪念天堂的奶奶


    Life is not a bed of roses, but please treasure it and enjoy it.

            文 | Sixty-one encounter

    奶奶去世已经十几年了。

    十几年,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足可以忘记一切,是的,生老病死,荣辱更替,这人世的常态,已为我们所不喜,亦不悲。

    记得奶奶刚去世时,我还在大学,我因故未归,但却每日都会向着远方南去的夜星祈祷,夜也更懂我的心思,会使一颗流星划去,直至星光消逝寄去思念。

    那几日,我经常在夜里梦魅久深,恸哭如泄,不能自己,第二天便会意外枕头、床单如何全已湿透。

    我常常质疑我对奶奶的感情是因为愧疚,还是内心深处真的怀念。

    我想,死亡终究会湮灭,或消匿于记忆,或永镌于碑文,过问历史,我也曾来过,只是大多数,会选择遗忘。

    而我,则又勾起了这段回忆。

                                      1

    X娃儿

    “X娃”

    ……

    一声接着一声近乎撕扯又充满亲昵期待的声音,经常会在两百米开外的土路上刺穿村子里的安静,这时村子里的鸡啊狗啊、以及左邻右舍的人们都会骚动起来。

    我经常惊奇,奶奶的声音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穿透力,不管房屋阻隔多少,不论时空限制多远,它总能以一种魔力传递到我耳边,以致让我整个记忆都在奶奶的声音里——被呼唤着。

    奶奶经常唤我作“灵蛋儿(关中方言,意为聪明、伶俐)”,对此,我很消受,却同时又很疑问,“为啥奶奶老是喊我这个称呼”

    “好土啊”

    奶奶对于自己的喜爱从未有过吝啬,也未拘束过,我想,这也是我喜欢奶奶的原因所在吧。

    奶奶很胆小,也很谨慎,每到晚上睡觉前,她都会在黑漆漆的家里巡个遍,特别是对门栓,前一秒刚看完,嘴里咕哝着,过一分钟又看一次,等到检查完所有,踉踉跄跄,咕哝着,临到前去用手摸摸,自言自语的安慰着,终于放心才去。

    我常常取笑,又觉的好玩,跟在奶奶后边说,“已经看完了,你咋又看上了”

    奶奶做的饭特别好吃,特别是“干张”(关中的一种烫饼)和“炒”(面粉蒸熟后加香料干炒),让我常常期待,于是经常催着她问,“奶奶你啥时候会做一次啊”

    大姑给奶奶带回来一只小鸭子,奶奶特别疼爱。她经常会将剩饭剩菜或者菜叶子喂给小鸭子吃,而且随着它到处跑。

    小鸭子调皮惯了,于是会在院落里到处刨土找虫子吃,而最后的情景,可想而知,碎土、烂塑料、瓶盖、石子、树叶、还有鸭屎被遗落的到处都是,狼藉过后奶奶却从未怪怨。

    后来鸭子也很识趣,因为从奶奶那里可以得到足够的安全和任性,于是就很粘奶奶,奶奶走到哪里,小鸭子就跟到哪里,不管是几十米、几百米,巷道还是左邻,它都穷追不舍的跟着。

    像一个忠实的崇拜者。

    小鸭子也会有自己的“防御”,尽管那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当有人靠近奶奶家或是近身奶奶时,它就一边呼哧着翅膀、一边飞也似的捣鼓着双腿扑过去,拼命的啄着人家脚跟,穷追不舍。

    没见过世面的,以为小鸭子要“侵害”自己,小孩子遇到这样的场面立即会被喝住,失神呼爹喊娘,而大人则会选择四处逃匿,暂避锋芒。

    此时奶奶也会习以为常的任由小鸭子奔走。

    尽管这样的忠诚和陪伴,对于小鸭子和奶奶,是最纯洁朴实的依靠和信任,或有时恍惚还做了朋友,但终究是逃不过亲友的惦记,成了相聚谈笑中桌上的美味。

    这种无奈,就如我小时候跟小羊的关系。望着小羊远去逐渐模糊的背影,在猎户和屠夫的车里迷茫和失落,一个劲的对着我“咩咩”的呼叫,一幕幕我和小羊相处的画景让我不忍再看下去,流着泪央求父亲道,

    “能不能不要卖掉小羊”

    “它还那么小”

    “况且,……”

    “我舍不得”

    但随即是父亲不知所以的回答,或者他以为的安慰,

    “过几天给你再买一个”

    “不行,我只要我的小羊”

    泪水忍不住的刷刷的流着,与风驰骋在刺眼的阳光里,沙沙作响。

    我想,奶奶的无奈大抵也是如此吧,至少,后来的一段孤独,她得自己去适应。

    因为奶奶和善,又善于将自己的爱宣泄给对方,所以,奶奶的八个子女都很爱奶奶。

    尽管如此,奶奶的一生仍是凄苦的,亲情分割一生,正如时隔五十年后的姐妹相见,见面的那一刻,年老的奶奶突然情绪崩溃,拥抱着如开闸的洪水泪流不止,了却了够伤几世的强颜与思念。

                                      2

    奶奶出生于1922年,祖籍河南许昌。13岁那年,许昌遭遇蝗害又逢水灾,于是,太姥姥和太外公带着奶奶及姐弟一家五口举家逃难。

    此时的中国正处在日军侵占东北成立伪满政府、红军万里长征战略大转移、国民统治封建压迫、灾年不断的炼狱之中,想活命,东南两个方向或许并非明智之举,而西侧,跨过黄河,进入关中之地,则是相权之下的唯一求生之地。

    从许昌到关中,地图显示五百多公里,但依当时的情景,大批以求活命的难民,四周被蝗虫和水灾肆虐狼藉的土地和道路,连年征战朝不保夕的死亡威胁,以及各地封建势力的盘剥给这个本就千穿百孔的土地增加了更深的伤痛与未知,奶奶一家人就这样踉踉跄跄的、在见惯了饿殍遍野的浮世后依旧顽强的苦撑着,寻迹希望。

    这样颠簸漂浮了几个月后,奶奶一家终于抵达了关中地区,也就是我家祖籍所在地的邻村蔡家。

    富平,是陕甘宁革命根据地的发源地之一,习仲勋就是在这片热土上干起了革命,并最终成为影响中国历史的转折性人物,因此,在这里,相对来说是安稳的,我想,这也是太外爷看中的地方。

    蔡家有个破土窑,奶奶一家就粗略的收拾下住上了。因为这里世世代代靠天吃饭,因此,天景好的时候,若讨得地主开心,活着是没问题的。

    爷爷比奶奶大六岁,从小就给地主放牛,爷爷瞌睡了地主就用簪子戳他,那时受尽了地主的欺压。

    奶奶十六岁时,经人介绍,嫁给了爷爷,但当时穷苦,没有婚礼、没有鞭炮、没有宴请,就这样两个人默默的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仪式”。

    奶奶一家来到蔡家,因为无依无靠,故而受尽了屈辱和刁难,生活的艰辛更是雪上加霜。而奶奶和爷爷的结合,我想,也许是太老爷的无奈,或者也是到了奶奶该嫁的年龄。但想想当时的爷爷,在旧社会时代,二十几岁竟没有娶妻生子,家境破困,生活维艰,窘迫的样子自是料到。

    1937年,正是日本发动全面侵华的时候,八年抗战,让这个本就破败的国家和任宰的民众深陷地狱,生死由命。

    这段时期到建国初期的历史无人知晓,也没人能告诉我,但可以想象,爷爷奶奶的生活是如何艰辛,如何踌躇,如何迷茫。

                                        3

    新中国成立后,因为是雇农出身,爷爷的社会政治地位被显著提高,后来,爷爷便做起了药材公司的职员,在接下来的几年,他从普通职工一路升迁为主任,这也是我时常感慨和骄傲的地方。

    小的时候,爷爷家炕头有个药箱,里面整套的医疗设备常常引起我的好奇,我就经常问父亲,“大,我爷家的那个药箱哪来的”,父亲讳莫如深,在我们家里,关于那个药箱的故事神秘而又离奇,人人都在讲,但每个人却都又讲不清,以致后来被我穷追不舍的打听至今,方才弄清初识的端倪。

    1959年到1962年,新中国出现了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也正是在这三年的最后一年,爷爷因为无法维持一家十口人的口粮和奶奶的安危,毅然放弃主任头衔,回家做起了乡上驻生产队会计。

    那年,爷爷把每个月仅发的三十斤粮食几乎全部带回家,而自己却只留几斤口粮,靠每天挖野菜艰难度日。

    一日,奶奶去村子里的公家水井打水,因整日吃不饱、营养不良,以及本就负重消瘦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岁月给予的压迫,恍惚中她突然全身失控,差点掉进几百米深井,现在想想,如若这个孱弱的家庭没了奶奶,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后来大伯、二伯相继应征入伍,而父亲也做起了木材生意,大姑也随大姑夫去了部队,家境逐渐变好,但却依旧在村子里较为贫苦。

    大伯二伯离开家那天,奶奶哭了,她不知这战争何时又会掀起,揪心中望着身穿绿色军装、胸前别着大红花、在众人喜气的簇拥下向前移动的儿子,不舍与担心交织在一起,摧残着她柔弱的心。

    再后来大伯转业被安置在县化工企业当工人,而二伯却在空军后勤的一次作业中意外受伤,从此患了脑疾,还好,由于国家照顾,他们一家子进了铜川国有煤矿,吃起了公粮,而且每月还有伤残补助,日子虽然煎熬却也勉强度日。

    五叔因高考失利,在大姑的帮衬下进了部队,次年参加军队考试考上了军校。在入伍那天,全家一大家子人为五叔送行,说的都是喜庆的事,五叔也很开心,而年迈的奶奶,自己最心疼的小儿子,也要当兵入伍了,奶奶不能自己,失控的哭了起来,也引的五叔情绪崩溃,五叔抱着奶奶边哭边安慰,情景很是伤感。

    父亲在我小时候给爷爷和四叔盖新房,在拆除老房子时,不慎从屋顶掉下,当时年轻,没觉得什么,可等到近五十岁后,身体便每况愈下,腿、腰和胸腔,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旧疾,每每遇此,我都会想到朱自清写的《背影》,其场景何其相似,让我不禁动容。有次,看着父亲盘拖着腿,一米七五的身高瞬间变得不足一米六,麻木的双腿拉在地上,膝盖贴着水泥地迟迟的往前挪动,一点,一点,站在后面的我,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如泉一般泄涌而下。

    期间,二娘的儿子考上铁路技术学校,二娘家中贫困,生活本就艰难,而且还有小儿小女需要照顾,因此,爷爷召开家庭会议,最终由父亲和四爸挑起了大梁,负责哥哥的学费及花销。记忆中,父亲、四爸经常在一起商量,昂贵的学费着实让当初本就艰难的我们拘谨,不过还好,家中生意那几年尚能应对,困难期的团结,致使这件事后来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是从苦难中走来,经历了抗日战争、生产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的岁月,历尽艰辛生死,方知团结和亲情的意义,所以一家人尽管都不富裕,可关系都很融洽,也很团结,爷爷和奶奶时时念此也感慨万千。


                                      4

    等日子好了,各自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奶奶也逐渐清闲下来。

    姑姑叔叔逢年过节都会寄些钱来给爷爷,以抵消日常的花销,因为由父亲和四爸照顾,除过琐碎,两人也无多少开支。爷爷喜欢抽旱烟、奶奶偶尔给自己买点零食或药,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爷爷管着钱,可奶奶需要料理日常琐碎,因为作为主家,爷爷一辈子都是靠严谨的节衣缩食过来的,所以对于钱上的事待奶奶特别抠,害的奶奶经常捉襟见肘。

    小时候,我很少给父母开口要东西,偶尔有些需求,也是从自己日常积攒的钱里开支,但有次,因为积蓄被花光了,自己又有东西要买,左思右想于是就跟奶奶试探着借钱,结果奶奶出乎意料的有钱且毫不犹豫的给了我,出于诚信和感激,我如期将钱还给了奶奶,奶奶也欣慰的收下了。

    奶奶经常得病,也会自己张罗着到村诊所去看,逢人便说的习惯,正好迎合了奶奶一生善于表达情感的习惯,然而,就因为这样,每次奶奶生病,无论是爷爷还是父亲,都以为奶奶只是小毛病或者语言上的闲谈而已,坚强的奶奶也并无理论和强调,就这样的度着日子。

    暑假时,奶奶过来看我,还是那一声声呼唤,刺的知了都湮灭了声音。在我送奶奶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一个买杏子的商贩在那吆喝。奶奶说她想吃杏,于是我们一起走到商贩的竹笼边上,我看到竹笼里所剩无几且已经溃烂的杏子对奶奶说,“太烂了,我们下次再买吧”

    奶奶有些失望,当时我虽有犹豫,但想到奶奶的健康,就坚决的放弃了。

    以致后来这件事成了我的旧疾,摧残至今。

    暑假过后,我去了学校,等到寒假回家时,发现奶奶已躺在了病床上,胆囊癌晚期。

    奶奶已意识全无,嘴里胡乱捣鼓着地道的脏话,记忆中我从未听到奶奶骂过谁,更没听过她讲脏话,而彼时,却完全成了判若两人的怨肠,我没有失望,反而内心由衷的全是悲伤和同情,是的,奶奶一辈子为人老实,爱戴子女,却要到临终时才能宣泄出本应该很平常的幽怨和抱恨。

    奶奶自十三岁逃难离乡,十六岁离开父母嫁给了爷爷,从此再无返回故乡见过父母,而到临老时,才最终迎来了唯一一次与亲妹妹的相认,这样的人生和分离,若不是发生在奶奶身上,我真是无法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分离和孤苦的一生。

    爷爷在一旁摸着眼泪,口中一直喊着“老刘儿”

    “老刘”

    ……

    从此再无了声音。

    真正的爱情不是亲亲我我、花田月下,

    真正的爱情也不是见惯了利嘴斗气、争风吃醋。

    在当今趋利纵横的浮夸时代,也许,真正纯朴的爱情,只有爷爷奶奶那一起患难与共的人生才会有的真挚和钟情,见你方好。

    爱,不是甜言蜜语的守候,

    爱,也不是金碧辉煌的恭维,

    我未给你荣华富贵,我也未有一世安康,我钝于表达,我,更迟于体贴照顾,但,你的一眼一行,却消尽了我半生思愁,尽管,亲人分离,尽管,故乡难见,与你,却是最好的回归,与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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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6b5ae0ca1e99:读完感觉倍感亲切,我的奶奶也是当年从许昌逃难到富平,嫁给大了自己十几岁的爷爷,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无奈俩个儿子早夭,剩下六个女儿,却都过得不甚幸福,14年奶奶去世,我还在读大学,没有见上奶奶最后一面,很是遗憾,16年大学毕业时,跟家里人去了一趟许昌,当时老舅已不在人世,老舅家儿女也都在外面发展,家中只有老妗子一人!不免感觉有些悲凉。
        6b5ae0ca1e99:@FIGHTING_d19d 我也是富平人,我在你妹妹的朋友圈看到你的文章,专门下载简书,又看了一遍
        六十一邂逅:@FIGHTING_d19d 你是?
        六十一邂逅:@FIGHTING_d19d 尽然有相同的情景和经历,真是造物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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