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

她还是找到了一只黑猫，一只不那么忙的黑猫。眼下，黑猫都在官府人家了。

有些过于肥了，他。他看起来，几乎有三个她那么大，宽宽的，懒懒的——黑猫，不是都精灵瘦长的吗？她自顾自地想着。不过不要紧，到底，还是一只黑猫。

他蹲在那里，看着前方，呆呆恍恍。

“你在看什么？”她凑过去，无声无息。

“老鼠。”他没有讶异，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他面前也有一只老鼠，啃得差不多了。他不是在看老鼠，她觉得。

“只是老鼠吗，你不是黑猫吗？”

“是啊，黑猫啊。”那无所谓的语气倒像是巴不得自己不是黑猫似的。

白猫用右掌蹭蹭自己的脸，她很好看，说，“你可以看到魂灵的。”言语恳切。

“对啊，能吧。”黑猫不紧不慢地嚼着，这只老鼠有些老了，他想，最近老鼠也不多了，该换一个地方了。

黑猫能看到魂灵，这是真的，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只猫哎，还不是得吃老鼠。

看魂灵做什么，魂灵有什么好看的。他嗤之以鼻。

“很厉害啊，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白猫的眼睛里有些羡慕，黑猫知道；也有些难过，他听出来。

想摇摇头，耸耸肩，表示他并不在乎，可是那太累了，他只是低着头，继续吃那只老鼠。只有骨头了。

鬼节了，鬼门就要开了。

夜雾层层叠叠，看不真切了，鬼门将开，阴灵归来。

“你想看到魂灵吗？”黑猫没有抬起头，只是问了一句。

“嗯”，白猫说得坚定。

“我或许可以帮你看”，黑猫说，慢吞吞地。他心情不大好，胃口越来越大了，老鼠却不大好找。他不爱吃鱼，这里的鱼多，他要吃老鼠。

“他很英朗的。”她说。

“哦”。

“他，有胡须，整齐的。”

“哦”。

“他的尾巴也好，是最漂亮的。”

“等一下，尾巴？”

“对。”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黑猫只能看到人的魂灵吗？

纵使黑猫能看到魂灵，也只能看到人的啊。

“你不知道其他的了吗，漂亮的尾巴很多的，我的尾巴也很漂亮。”黑猫慢吞吞地说，摇了摇自己的尾巴，他的尾巴黑光亮泽，真的是极漂亮的，只是生在这样膨胀的身躯上，很容易让人忽略掉。

黑夜里，白猫没有看到那一闪而过的绿眸。

鬼节将至，镇上的黑猫都被奉若神灵，锦衣玉食侍候着，他们对黑猫叮咛着，拜托黑猫看到亡人魂灵归来，一定记得告诉大家。

看到又如何呢？一定要通过黑猫的眼，真真切切地知道，那人归来了吗？

多少年的情分，不能自己感知吗？

黑猫不愿。

他也被抱到过官宦人家，要他找一个老爷的魂灵。

他见到了，他懒得说。

这些人哪，鬼节的时候把黑猫领到家，平常时却不愿见到黑猫，避之不及，黑猫是不祥的，他们说。

真是奇怪。

一年又一年，那些黑猫，都没有记性似的。

他不愿被绸缎裹着，他跳下来，走了。

人都说他是因为无能，看不到魂灵的，也就不再找他了。

他自己捉老鼠，把自己吃得越来越胖了。

没关系的。

“是……恋人吗，他？”他开口问道。

“不是，不是的。”听起来有些卑微和惶恐。

“他不认识我，我只是远远地见过。”

黑猫抬起头，疑惑。

那为什么……要见他的魂灵呢？

“他冲我笑，他……”

他在冬天的枯树上，一身皮毛雪白，晶莹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他在树上懒懒闲闲地卧着，回头见着她，笑了。

只是见过一面，就要心心念念吗？黑猫想着。

“他太漂亮了，被老爷家的公子小姐抛来抛去，掉在地上了。

都说猫有九条命，这本不算什么的。他却当即死了，可能是九条命，都换作一身漂亮皮毛了。”

她回忆着。

“哪，他冲你笑了。”

黑猫低头思索着，时辰差不多的时候，他要托辞说些什么。

“哪，他冲你笑了。”

这个不错。

山风阴嗖嗖地刮过来了，鬼门大概是开了。

他和她不由得坐直了，规规矩矩地。

亡灵接踵而至，檐下的风铃不时轻响。

他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他的瞳仁是绿色的。

“哎，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啊？蓝色，蓝色的。”

“他来了。”

他有些惊讶，他真的见到了，亡灵如织，一只白猫出现了，皮毛晶莹如雪，没有月光的晚上，似乎自己就可以发出光亮。

他在冲他们笑呢。

她没有声响。

“哪，他冲你笑呢。”他说，有些着急了。

她笑了，“黑猫也看不到猫的魂灵的，只能看到人的。”

“谢谢你，辛苦你了”这么费心地骗我。

“我说真的。”黑猫严肃起来。

“我也只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罢了。”

风铃轻轻地晃动，亡灵人潮汹涌，那只白猫已经不见了。

他耸了耸肩，慢慢往北边去了，或许北边的老鼠会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