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鲁敏一直没挂上号,两个挂号窗口都排满了人。卢伟康还没有下楼,估计是手头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瘫坐在椅子上、痛苦不堪的卢伟彬显得孤单而无助,来往的病人和家属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急匆匆走过的护士和医生的眼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后就立刻离开了,他们看卢伟彬一眼只是一种职业习惯而已。
消毒药水的气味弥漫整个医院,在浓烈的气味里掺杂着汗臭和腐臭,还有药物的特殊味道。医生、护士、病人、家属的不同分贝、不同音色的声音在大厅、电梯口、走廊里回荡,这些声音里有焦虑、有催促、有埋怨、有庆幸、也有无奈。在这些声音里还掺杂着病人的呻吟声、小孩的哭声、奔跑的脚步声、病床的滚动声、打印机的打字声,以及医用的器械声。卢伟彬闻着令人窒息的气味,听着无比嘈杂的声音,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崩溃的原因不仅是神经上的剧痛,还有精神的恐惧。
医院就是一个怪物,它一会儿是天堂,一会儿是地狱,那悠长的走廊就是一条生与死的通道,走廊两边一间接一间的病室就像恶魔张开的大嘴,被吞进去的病人不知道是生还是死。没有比生与死靠得更近的了,正如一切的生长皆是从死亡中而来。没有结束,哪有万物之始!此时,卢伟彬在思索中深深领悟到“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这句调侃的话就是真理!在病痛面前,一切显得是那么渺小!这时候的人才显露出最真实的本性,显得是那么的仁慈,而又那么的令人悲悯。
“伟康还没来?”鲁敏拿着挂号单匆匆走到卢伟彬身边,眼光不停地在医院大厅里扫视,像在寻找熟人,又像在看看能不能找到熟人。在极度困难的时候,能抓住一根纤细的稻草也是幸运的。
“没有!”卢伟彬的声音不响,但能听出有些不高兴。
“要不,再给他打个电话?”
“正工作呢,忙好自然会来!”
“就问他在哪个科室?我们去找他!”
“哪有力气到处走?”
“在这里等也不行啊!”
“再等一下吧!”
“你就是怕麻烦!”
急性子的鲁敏有些生气了,她知道卢伟彬做事总是能拖则拖,现在都病成这样还磨磨蹭蹭。
“随便你,又不是我生病!”
卢伟彬不想和鲁敏辩论,他觉得他没有这个力气跟她辩,也觉得毫无意义。
两个人正赌着气,卢伟康从二楼疾步走到他们身边,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刚被一位病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卢伟康长得敦实,身体胖乎乎的,走路时两手不停地向后摆,看上去就像一只肥胖的大企鹅。挂在胸前的胸牌被胖胖的胸脯挺在前面,似乎在向过往的行人炫耀。卢伟康确实混得不错,大学毕业十几年就混到了主任医师,而且还是他们办公室的主任,管着六七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新医生。
“腹部疼,肯定肠胃出问题了!”卢伟康带卢伟彬夫妻俩上楼,边走边肯定地说。
“人到中年,一定要注意身体!”卢伟康说话的语气像位长者,“先给你挂消炎止疼的药水,把疼痛缓解一下再作进一步检查。”
卢伟彬一句话没说,跟着卢伟康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医生有的在写病历,有的在看片,有的在答复家属的询问……卢伟康叫卢伟彬躺在床上,在他的腹部按了按,还了解了一下发病的前因后果。
“怎么能到私人诊所里看病呢?”卢伟康的语气里充满对小诊所的轻视。
“前几年就是我那朋友看好的!”卢伟彬解释着。
卢伟康不听他的解释,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现在不是又疼了?小诊所要害死人的!”
卢伟彬心想,你这医院不也是私人开的?不过就是规模大些,有些医生的医术还比不过家辉呢!卢伟彬是不信任晨光医院的,要不是堂弟卢伟康在这里,他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看病的。上半年有一位同事在这里看病后,回去说医生给他开的药贵得要死。医生给他开了一种药,医院价格是1盒16.40元,他在网上查到指导价是10.20元,在本地药房买一盒还不到10元,一盒药的价格比市场零售贵许多。有时候,卢伟彬一想到有些医院吃回扣、大剂量开药、莫须有的检查、乱用抗生素等等,心里就义愤填膺,就怕自己生病,怕进医院。可现在,自己偏偏生病了,再怎么不情愿也得看呀,还好有卢伟康在这里!
卢伟康扶起卢伟彬,领着他到护士站去,大部分护士都到病房换药去了,只有一个护士埋头在看手机。卢伟康跟护士开玩笑说:“美女!这是县里分管教育的领导,你小孩读书可以找他!美女,待会儿给他扎针时温柔点!”
护士长得白净,染着黄头发,还戴着耳钉,她放掉手机站起来笑着说:“我是想有个小孩呀,可是没人跟我生呀!”
“要不要帮忙?”卢伟康朝着护士挑了一下眉毛。
“谁要你帮忙?”护士的嘴角轻轻上扬。
“哪个病床空着?”
“没有了!要不,加床?”
“这是我哥,想想办法!”
护士犹豫了一下,朝边上努努嘴。
卢伟康把卢伟彬带到了二楼转角的病房,叫他躺好,说刚才的护士马上会来给他挂水的。病房倒也干净,就是电风扇在中间,而他的病床在边上,风吹不到,有点闷热。卢伟彬正扭头找空调,看见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在穿鞋,女儿在整理物品。
“你们是刚来,还是要出院呀?”卢伟彬问道。
“出院哦,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了!”
“出院就好!”
“不知道哪个时候又会进来哦!”男子无奈地说,“今年已是第三次住院了!”
“看不好?”
“好了又复发,就那样!”显然男子已经习惯了。
“怎不去外地大点的医院看呢?”
“看病看不起哦,到这里就花了好几万!”话语里满是心疼。女儿埋头收拾物品,一声不吭。
卢伟彬没有找到空调,只看见一台电视机挂在墙壁上,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也不知道是一上午没吃东西了,还是疼得失去了知觉,卢伟彬觉得腹疼轻微些了。卢伟彬忍受力很强,不是一般的疼痛,他是不叫疼的。鲁敏把卢伟彬交给卢伟康后就回家了,她要赶到舞蹈辅导班接女儿璐璐,还要回家烧饭,再把没有洗完的衣物洗好晾好。
正当卢伟彬眯起眼睛想睡一会儿时 ,黄头发护士推着药车进了病房。
“你叫卢伟彬,是伟康的哥哥?”黄头发似在询问,又似在进一步确认。
“不是亲的,但比亲的还亲!”卢伟彬点了点头,“我们是一起玩大的!”
“今天先挂消炎止疼的!”从黄头发戴着口罩的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沉闷。
卢伟彬可不管你们挂什么,只要能把病治好。在黄头发准备扎针时,他把眼睛瞥向了电视机,任由黄头发摆弄。别说,黄头发扎针还真不疼。黄头发推着药车出了病房,还轻轻地关上了病房门。
一个上午,卢伟彬被病痛摧残得疲惫不堪,他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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