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
诚从浴室出来时,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悄然滑至十点半。
屋内静悄悄的,卧房的灯却还倔强地亮着。
早就说了会处理一会儿公务,她,还是等着吗?一边这样想,诚一边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惠已经歪在一侧睡着了。她熟睡的样子很可爱,安安静静,不吭不响,带着婴儿一般的神情。在暖黄灯光的投射下,长且密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一排阴影。
诚为她轻轻盖上滑到胸前的被子,慢慢走了出去。
进入书房,并不急着坐下。而是先为自己煮上一壶咖啡,再从客厅取来法兰绒毛毯和苔绿色坐垫,将窗户大打开,就窗边捡了一个位置,方才坐下。
打开电脑。开机,登录,然后安静地等待。
今夜月色很好,漆黑的夜空中挂着大而明亮的月亮,大片的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泄到桌上。
11:00。
她的头像果然准时亮了起来,几秒后,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Hi,晚上好。”她淡淡地说。
“晚上好。”回复同样也是淡淡的。
“在干嘛?”
“喝咖啡,赏月。”
“你这人真怪,喜欢在晚上喝咖啡,在寒夜里赏月。”她在电脑那头不禁咯咯笑起来,却不由探身朝窗外看去。果然,墨蓝的夜空中嵌了一轮圆月,几颗星子点在周围。
“你可知月亮代表什么?”他突然这样问。
“不曾知道。”
她这般聪慧的女子只需一个暗示,便可猜到他的意图。但此刻她竟幼稚地想用一句“不知道”截住他接下来的话,她忘记了一个男人的决心是可怕的。
“小恩,见我一面。我爱你。”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所在的城市。她只告诉他,可以唤她小恩。
“你不爱我,你只是需要我。”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反反复复,最终打出这几个字。
白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神色淡而忧伤。
“小恩,见我一面好吗?我不在意长相,我只想见你一面。”他几乎是在恳求她。
他迷恋这个女人,这个他不知道名字、长相、年龄的女人。她有着海一样的包容,可以吸收他的所有情绪。她理解他的挣扎、倔强、反抗。她让他不再感到孤独。
电脑那端不再有回应。他点燃了一支烟,安静地等待。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终于,她给出了回复。
“好。”
他笑了,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孩子一般天真的笑。
“晚安,小恩。”他将咖啡一饮而尽,欢快地说。
“晚安,诚。”她如是说。
见面的地点定在福州,小恩说她想去诚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
福州,是诚的外公外婆所在的城市。诚在这里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在这里穿上校服又脱下校服,在这里由男孩变为年纪上可被称为男人的人。
诚比小恩早几天到达福州。外公外婆仍守在这座城,诚买了上好的水果与牛奶去拜访他们。外婆的菜仍是和记忆中一样好吃,就着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诚能吃下很大一碗饭。
临别时,二老试探着问诚何时才找女朋友。诚仍是和往常一样,笑着搪塞过去。他想等一切确定下来,再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小恩到福州的那天,天下起了雨。诚在他们约好的地点等待,迫切地想要从一把把颜色各异的伞的背后辨别出她的样子,尽管他们从未见过彼此。
有一瞬间,诚绝望地认定她必不会来了。但好在她终究还是到了。
她看见了诚,跳起来同他招手。
“诚,诚。”
她的声音干净且轻柔,如同她所穿的白色棉布裙子一般。
诚本以为她会是一个年纪长于自己的女人,正如她在网上留给自己的印像那样。但她却是一个和惠年纪相仿的女子,有着及肩的乌黑长发和清亮如水晶的眸子。
她合上了伞,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诚笑着说没事,替她接过手上的行李。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诚突然问道。
她笑了,不可否认地点点头,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眼睛却没有笑。
她曾同诚讲过她的破碎的童年,失败的爱情。诚理解她的不快乐,正如她理解自己一样。他们是两头孤独的野兽,在寒夜里相依取暖。
他带她去三坊七巷和上下杭,他同她讲他年少时的故事,他想把自己的过去一一诉说给她。他也同她提起了惠——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热烈地爱着他的女孩。也是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黄昏,她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他并不很爱她,只是觉得既然两人发生了关系,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走掉。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乖巧地挽着他的手臂。
他们像这世间所有的情侣一样,漫步在这偌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
他带她去他常吃的那家乌冬面馆,两人面对面坐着。她望着他,很真诚地说:“谢谢你,诚。我今天很开心。”
他笑了,大男孩特有的明朗的笑。
回酒店的路上途径一家花店,诚说,你喜欢什么花?
小恩用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我想要一束红玫瑰,最红的一束。热烈、奔放,和我想要的爱情一样。
从诚的手里接过花,小恩的脸像玫瑰一样绽放。
诚发现,她的眼睛笑了。
路过一处公园时,小恩把花放在外面的长凳上。
一枝也不带走吗?诚问。
一枝也不带走。
为什么?
我爱花却也怕花,与其看着它们一朵朵的枯萎,不如就让记忆停格在此刻。
也许是因为这天走了太久的路,诚洗完澡时,小恩那双晶莹的眸子已经合上了。
诚拉开窗帘,关了灯,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子,这个在网络上陪伴过他无数个夜晚的女子,听他讲过无数关于自己的故事的女子,突然内心觉得很悲凉。
月光慷慨地照进房间,小恩的影子被投射在墙上。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即使睡觉也像小猫一样警惕地蜷曲着身子。
诚想,或许他们都不是勇敢的人。
诚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他明白,小恩一定也有许多话想要问他。但二人都不提及,只是这样沉默地将各自的心事交付给慷慨的月光。
小恩睡了,或者没睡。诚不知道。他上了床,转过身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的影子。
小恩坚持要让诚先离开福州,她说,既然两人是分别来的,便也要分别离开。
诚没有抗议,他知道这个女孩固执起来近乎偏执。
诚抵达自己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接近深夜。他们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大抵是不会了吧。诚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吃饭时小恩对他说的那句话——“谢谢你,我很开心。”福州会留给她什么回忆呢?乌冬面的美味?热烈的红玫瑰?还是……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快步朝出站口走去。
他抬头看天,这时才发现,今晚没有月亮了。又或者说,星星的光芒遮蔽住了月亮。可月亮终究是存在的,而她却不会再出现了。
他突然很难过,想找个地方独自一人静静。正这样想着,诚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惠发来的信息。
她说,自己做了他最爱吃的乌冬面,在家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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