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龄，花裙子

颂龄，花裙子

他说，他会让她美一辈子……

这是一个七十年代的故事，当时，在村子里轰动了好一阵子。

（一）

那年，我八岁。

我家是住在村南，我们的房子前边就没有人家了。

从我家大门口出来，顺着村前的小路，样南走，不远，是一片松柏林。

每年到了春天，松柏林里的地上就开满了淡蓝色，黄色的小花，松柏林的南边是村子里社员们的自留地，家家种的都是新鲜的蔬菜，所以，我和伙伴们，就非常喜欢去那里玩，吸引我们的，不只是那些漂亮的小花，还有那些带刺的小黄瓜，鲜嫩的小茄子。

为了那些小茄子小黄瓜，我们经常偷偷地躲在松柏林里，眼瞅着大人离开，可是，他们就是不走，一直熬到天黑，他们都回家了，我们才悄悄的，钻到菜地里，摘下来那些鲜鲜嫩嫩的小茄子小黄瓜，躲到林子里狼吞虎咽。

正吃得心满意足，忽听从林子那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一阵脚步声，从我躲避的草丛经过，我看见一双裸露的小腿，腿上面，隐隐约约，像是一条花裙子，我知道是谁了。

那是村子里最美的女子，孟颂龄，她是地主的女儿，由于历史的原因，那时地主是没有地位的，甚至，地主的儿子无论长得多帅，都很难娶上媳妇儿。

而孟颂龄，就有一个哥哥，三十岁了，没媳妇儿，她们的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人就出了主意，用她妹妹换，也就是换亲。

那时农村，换亲是很普遍的，大部分是条件不好的家庭无奈的选择。

可是，孟颂龄心仪的对象是村里的优秀小伙邓汉臣，他俩早已经偷偷地以心相许。

邓汉臣的大爷早些年去了东北，在沈阳工厂里上班，汉臣去沈阳的时候，给颂龄捎回来一条花裙子，那时的农村，谁见过裙子啊？

那是条白底粉色碎花的棉布连衣裙，裙摆到膝盖，皮肤白白的，长着一对丹凤眼的颂龄，扎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大辫，苗条的身段，穿上那条花裙子，美得不可方物。

村子里炸了锅，长辈们指指点点，说露着两条腿，成何体统，而同龄的女孩子，就是羡慕嫉妒恨了。

汉臣，是极喜欢的，他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颂龄的美，他看庆龄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爱。

他说:“颂龄，我要你一直美下去，美一辈子”。

两个人的甜蜜，村子里谁都看得到。

（二）

汉臣又去了东北。

他要投奔他大爷，在东北安家，他答应颂龄，去东北安排好一切，就回来结婚。

而颂龄，心甜蜜甜地在家里等着。

汉臣走没多久，颂龄就被父母做主，给她哥换亲，都没有跟她商量，就把她换给了同村的郭勇。

郭勇长得像武大郎，人还好吃懒做，唯一的优点是根红苗正，他炫耀他的祖上是八辈子贫农，在村子里耀武扬威，还带头搞运动，很多明白事的人都不稀的惹他，他还以为人家是怕他，更加肆无忌惮。

他那只赖蛤蟆，一双可恶的鼓眼睛，瞄上了村里最美的颂龄，他知道颂龄的哥哥没媳妇儿，也知道颂龄的父母急得火上了房，他把本家媒婆三婶子叫来，耳提面命了一番。

三婶子惦着小脚去了庆龄家。

郭勇答应把他妹妹许给颂龄的哥哥，而颂龄，是必须要嫁给郭勇的。他们没经过颂龄同意，就把事定下来了。

颂龄在家要死要活，她父母连哭带求，说你哥哥没媳妇儿，孟家断了后，你说怎么办？

满腹委屈的颂龄哭得肝肠寸断，她偷偷给汉臣写信，让他赶快回来，可信还没到沈阳呢，颂龄就被他们塞进了郭勇的洞房。

阴险的郭勇，怕汉臣回来，说亲三天后，就娶了颂龄。

而郭勇的妹妹，也是在同一天，嫁进了孟家。

所有的人都欢天喜地，只有颂龄，被好几个人裹挟着，她别别扭扭，使劲儿挣脱，可总归架不住人多，她被推进洞房时，已气若游丝。

而郭勇，根本就不顾颂龄的死活，颂龄被折腾得差点没了气！

郭勇，和村子里的人以为，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就是汉臣回来，也是干瞪眼。

汉臣从接到信，到搭上火车回来，已经是第十天了，颂龄已经做了郭勇一个星期的新娘了。

汉臣痛苦得抱着自己的脑袋，后悔当初没带颂龄一起走，他每天晚上围着郭勇家的院子转来转去，总想找机会见颂龄一面。

而颂龄，就像被关在了笼子里，郭勇根本就不让她出门，只因颂龄的反抗，被打得遍体鳞伤，郭勇说，什么时候汉臣回了东北，他就不打她了。

颂龄的母亲找到了汉臣，告诉他，如果他不走，颂龄每天都会挨打。汉臣咬了咬牙，把心痛的泪咽了咽，收拾好东西，进城搭上了回东北的火车。

村子里很多人都看汉臣走了，郭勇总算是把颂龄放出来了。

颂龄走到大街上，就像换了个人，虽然美丽依然，但是却像一朵枯萎了的花，蔫头搭脑，没有精神。

郭勇也给她买了新衣，但不许她穿裙子，尤其是汉臣给买的那件，她只要穿上，郭勇就打她，甚至夺过来要烧掉，颂龄死命拽着不让，裙子差点被扯烂了，颂龄说，如果给她毁了那条裙子，她就跟裙子同归于尽，不信，试试看！

郭勇在颂龄坚决的，仇视的眼光中退缩了。

他不敢再管了。

但是，除了裙子，颂龄还是逃不脱郭勇的暴力，因为颂龄不愿跟他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所以每次都是被打被逼无奈。

颂龄受尽了虐待。

回到沈阳的汉臣，给颂龄的那封信还是通过汉臣发小的手辗转地到了颂龄手中。

汉臣信中要带颂龄走。

私奔！

约好了时间，汉臣偷偷回来，在松柏林里等着，颂龄什么都没带，就只穿着那条汉臣买的花裙子，两个人见面后，颂龄就哭，我就躲在草丛中听他们哭，哭够了，我听汉臣说了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颂龄，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再哭，我会让你美一辈子，一直美下去。

然后，两个人向东边方向跑去！

我从草丛出来，吃得饱饱的，刚想回家，从北边影影绰绰窜过来几个人，手里拿着铁锨撅头等家伙什，看见我站那儿，就问我，看没看见你颂龄姐姐，我说，看见了呀，我看她向西走了。

他们几个忽拉拉向西边方向追去。

（三）

再见到颂龄姐是三十年后。

2005年清明节，他们一家五口，回了村子。

颂龄的父母已过世，颂龄回来给他们扫墓，而汉臣，也是给父母树碑的。

他们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村里又炸了锅。

颂龄根本就不像五十多岁的女人，跟她儿子一起，倒像姐弟，她举止优雅，衣着得体，更重要的是，三十年的岁月，在她脸上根本就看不出痕迹——

她依然那么美

三个儿子，一个丈夫，就像宠爱一件宝贝一样宠着她。

汉臣当年说过，会让颂龄美一辈子，他做到了。

不管他们在东北经历过什么，也不管他们吃过多少苦，汉臣，一直履行着他的承诺，让颂龄一直美下去，让颂龄美一辈子。

虽然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是郭勇的，但汉臣一直当亲儿子，所以三个儿子一直和睦温馨地长大。

大儿子如今是部队的一名干部了，二儿子，也在当地的公安部门工作，小儿子，还在读大学。

三个儿子都请了假，陪父母回老家。

汉臣鼓励大儿子，去看望他的亲生父亲，郭勇看那个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倒跟颂龄很像的大儿子，英姿勃发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像做了一个梦，他揉揉昏花的老眼，直到现在儿子叫爹，他才回过神来。

他的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

其实郭勇，从颂龄私奔后，也没有再娶，他曾经把自己的妹妹从颂龄的哥哥家拖回家，拖到村子中央，颂龄的嫂子死活不回去，她跟颂龄的哥哥已经有了感情了，郭勇就把他妹妹扔那了，自己也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因郭勇本身长得像武大郎，又有着斑斑劣迹，谁家姑娘也不愿嫁他，他就那样孤独的，一个人过着。

可冷不丁，回来了一个儿子。

郭勇有点措手不及了。

颂龄的嫂子，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把所有人都叫上，席间，郭勇看了看颂龄，再看看她三个儿子，他和汉臣，释然了！

人生苦短，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过去的事，像云，像烟，总会散去，人总是空空的来，然后空空的去，什么东西都不会属于你。

不计较了，是人都会犯错，他们唯一做的，就是珍惜当下，好好活下去。

而颂龄，她会一直美下去！她一直珍藏的那条花裙子，无论她多大年龄穿上，都会有当年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