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7 星期日 晴 父亲节
农历壬子年的三月二十六日,是我终生不堪回首的日子。那天大概早晨四点多钟,听到母亲焦急的呼唤声“你怎么啦!你醒一醒啊!”我们赶紧跑到父母的屋子里,只见父亲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嘴里满是白色泡沫状的东西,已经不能说话了。
大哥赶紧叫来村里的医生,紧张的诊断之后,村医说:“病情十分严重,恐怕已经不行了,得想办法赶紧去医院。”听到消息的乡亲们都陆续来到我们家,大伙在村医的指挥下很快用一张旧木床做好一付简易的担架,十几个小伙子轮换着抬上父亲赶往县城的医院。那时候交通很不便利,我们村离县城有五十多里,人们到县城里去都是靠两条腿走路。
由于路途遥远,再加上一路颠簸,等到了县城的医院,已经无力回天了。医生初步诊断是脑出血,那时县里的医院没还做不了开卢手术。我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那年我只有十六岁。
那时候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也没有高血压的慨念,人们从来也没有量过血压。如果像现在这样,平时注意控制血压,可能就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悲剧了。
父亲是乡亲们眼里的大好人,一生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就是太过忠厚善良,总是吃亏让人。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争执。
父亲完小毕业,在当时算是村里的文化人。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算盘打得十分熟练,从解放初期就是村里的会计,一直到去世的头天晚上还在队部算账。
通常会计是可以不用下地干活的,但父亲总是白天照常下地劳动,晚上利用休息时间去队部算账。母亲有时看父亲太累,就说:“你为什么不像别的会计一样,白天去算账,非要晚上去加班呢。”父亲说:“我喜欢下地干活,那点帐用不着成天算,晚上加一会儿班就算好了。”
父亲虽然是会计,但十分清正廉洁,从来不贪污一分钱。有一年的冬天,父亲想给我当兵二哥写封信,可是没有钱买信封和邮票。当时一个信封才2分钱,一张邮票8分钱,硬是凑不够这点钱。
父亲对我说:咱们剥点棉花秸秆皮卖了,再给你二哥寄信。于是,我们就在院子里干起来,先把棉花秸秆喷上水,等棉花秸秆浸透水分后,用手把秸秆上的外皮撕下来。那层薄薄的皮特别轻,连续干了一天一夜,手指头都磨出了血,好不容易才剥了二、三斤,一斤也就能卖几分钱。
第二天送到五里外的公社收购站,一共卖了一角多钱,就这样才给我二哥寄了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我还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情景。父亲做为一个会计,如果要想弄一点钱,并不是太难办到的事,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那时候,人们的经济条件都很困难,为了增加点收入,父亲养过羊,还养过兔子。一只兔子养好上几个月,才能买几块钱。
我记得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到五里外的集市上卖小兔子,一直等到过了晌午也没有卖掉,我们只好饿着肚子,顶着烈日把兔子背回去。
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文化大革命初期,革命样板戏红遍全国。我们公社所在地的镇子上,有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建的剧院,人们都叫它“大礼堂”,那时候在方圆几十里内独一无二。里面有舞台,舞台上有布景,有简单的灯光设备,台下有一排排的木制长条椅子对号入座,能容纳上千人观看演出。里面经常唱戏、演电影什么的。我们没有钱买票,难得有机会去一次。
有一次,省里的剧团到公社大礼堂演出革命样板戏,公社给每个生产大队发了一些票,主要是发给生产队长以上的村干部。晚上父亲拿回家一张票,说明天公社大礼堂要唱戏。
对于乡下的孩子们来说,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听说后缠着父亲也要去看戏,可以父亲只拿回去一张票。母亲说:你为什么不多要一张票?“我怎么能多吃多占”父亲严肃的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父亲让我跟着他一块去,说到时候再想办法。到了那里把门的看得很紧,没有票是进不去的。父亲说:“你拿着票先进去看吧,我在外边等着你。”我进去看了演出,唱的戏好像叫《龙江颂》。就这样父亲硬是在外边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能看上演出。
父亲当了多年的大队会计,和公社的人也都熟,找人想想办法应该是能进去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愿意去求人。母亲也经常对我们说,到别人借个什么东西,他从来不去都是我去。
我似乎遗传了父亲的这一点,一遇到要求人的事就特别发憷,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所以,这么多年混得很狼狈。
有一件事让父亲时常感到内疚。那是在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村干部都被打倒了,由革命委员会掌了权。父亲虽然是大队会计,但为人忠厚老实,从来不贪污谋私,在村里的人缘很好,革委会暂时还没有撤他的职。
一天父亲正在办公室算账,邮递员送来一封信,是某某部队寄给村革委会的公函。父亲看到部队的名字,正是我大哥所在的部队。
父亲猜到肯定是关于我大哥提干的家庭情况调查,他不好意思拆开看,原封不动的把信放在革委会主任的桌子上。大概两个多月后,我大哥没有被提干,从部队上复回到村里,原因是政审不合格。
问题出在哪里是显而易见的,一定是革委会主任出于嫉妒,在给部队的回信中说了父亲的坏话。因为革委会主任从来没有跟我父亲提起过有调查信这回事,显然是不想让我父亲知道。
如果父亲不是那么老实,不是那么照章办事,父亲自己完全可以直接给部队写回信,因为父亲就有存放公章抽屉上的钥匙,当时完全不必非要让革委会主任去回信,即使不这样做,最起码也要给革委会主任打个招呼,让他知道你见过那封信,他就不好意思做那缺德事了。
后来家里人时常提起这事,父亲说,我想我和那个革委会主任就在一起办公,我又没有得罪过他,觉得他不会那么坏吧。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过于忠厚老实的人,最后却被别人坑害了。
大哥复员回到村里后,就恨上了那个革委会主任,千方百计找他的麻烦。这样一来便激怒了那个主任,他本来就是造反派头头,于是就说我父亲是走资派,不再让我父亲当会计,并且让村里的造反派把父亲拉去批斗。
那天我看着被造反派逼着跪在台上的父亲,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他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的人。我们一家人真担心他挺不过去。
大哥几次想冲到台上去和那些造反派理论,但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父亲已经提前警告过大哥说:“你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再给我找事了。”其实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是冲上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使父亲受到更加严重的迫害。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台上受罪,默默地在心里记着是那几个人在迫害我的父亲。
到了晚上造反派不让父亲回家,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有几个造反派还在轮流逼迫父亲坦白交代贪污罪行。半夜里母亲说:不行,我得去看一看,如果那些人打你父亲,我就跟他们拼命。
等到了关押父亲的那里,母亲硬是闯进去和那帮人理论。父亲更害怕了,“你来干什么,快回去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母亲说,“我不怕他们,你那么老实的人被他们折磨,我就是要护着你!他们不让你回去,我就要天天守在这里。”
母亲的脾气比父亲泼辣多了,从此她每天都到那里去看着那帮人。再说我父亲的确是出了名的大好人,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乡亲的事。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那帮人后来还是放松了对父亲的折磨。父亲才躲过了一劫。
后来文化大革命结束啦,父亲又重新当上了村里的会计。父亲还是很欣慰的,那么一个忠厚老实胆小怕事的人,在那么艰难的日子挺了过来了。当时,有很多村干部被迫自杀了,我们邻村的支部书记就是受不了折磨自杀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想不明白,像父亲那样一个忠厚善良的人,一个乡亲们公认的大好人,一生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为什么上天不怜悯好人,还是让他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还算数吗!
今天是父亲节,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祝父亲们节日快乐!
网友评论
我的父母还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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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的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