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随便给你不认识或者没见过的奇怪事物起名字哦。”
展眉对我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摇动着说:“名字是有魔力的一个契约。”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至于么,我就想给只流浪猫起个名字,你还给我整出魔力来。”
他的嘴角撇了一下,这是我最恨他的一个表示蔑视的表情,虽然那线条优美的嘴角即使撇出那么恐怖的弧度还是很好看。
“随便你吧。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你别来求我。”他转身摇摇摆摆的走了。
“那我起个小名总可以吧?比如黄耳朵,再比如黑尾巴?”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叫。
他没回头,“一般的猫就算用你自己的名字也没问题,就怕遇到不一般的……”
我低头看了看那一堆对着食物乱拱的流浪猫,左看右看也没有一只看起来不一般的。
“究竟什么样才是不一般的啊?”抬起头,才发现这厮已经不见踪影了。
喵的,每次都会神神叨叨的吓唬我。突然想起上次那颗会长头发的石头,我不由一阵心悸,急忙把手里的猫粮都撒过去,转身想走。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那儿。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只猫,蓬乱的皮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脖颈处似乎还有血迹。
不管什么品种的猫,不管家养还是野生的猫,不管血统高贵还是低贱,它们无一例外永远是姿态优雅。
可是我感打赌,只有这只猫的优雅称得上是高贵。它静静的站在群猫的不远处,眼角儿也没有往散落一地的猫粮上撇一下,只是看着我。夜色中,它的眼睛闪着深邃的光,如果它下一秒突然口吐人言,我必然不会吃惊。
好吧,你肯定就是一只非同一般的猫。
后来我都管它叫:那只猫。
它每天都会和那些流浪猫一起出现,然后在群猫饕餮的时候,安静的站在一旁,安静的看我。每次我稍微靠近一些,它就退后,动作不急不缓,就是保持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没看见它吃过一口食物,也从来没在白天看见它。尤其让我不安的,是群猫对它表现出来的出乎寻常的敬畏,这些矫健骄傲的家伙全都不敢过于靠近它,在它经过的时候,都会耳朵倒伏,一动不动。
再后来,我发现如果猫对它是敬畏的话,那狗面对它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应该就是惧怕了。
附近有只恶名远扬的罗威纳,平时关在院子里,不知道一天晚上给它溜了出来,当这货看见群猫的聚会的时候,兴奋的两眼放光,连吼叫都顾不上就飞扑过来。
我飞速的在心里对比了一下我和这货的战斗力数值,发现自己的渣指数可以被忽略不计。当我转头寻找板砖或者木棍加成我的战斗力的时候,突然发现,那货发出了呜呜的叫声,那种带着颤音的狗宝宝一样的叫声,我从来没从这货那宽阔的布满利齿的嘴里听到过。它整个身体平伏在地上,只有尾巴在拼命摇动,叫声越发呜咽。
那只猫一动不动的站在它面前,可是连眼角余光也没有看它一下。它望着我,我突然觉得它的眼里有一丝嘲讽的笑意,敢情我刚刚手忙脚乱的样子都落在它眼里了。
它扭头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群猫也一哄而散。
我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只罗威纳还匍匐在那儿,尾巴有气无力的摆动着。
“这它喵的不止是猫王,还是兽王啊!”我对展眉说,一定要他一起去看看这只猫。
他照例不肯,拿着一杯茶对着一本书皱着眉头看,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最常见的表情就是轻轻的颦着眉,后来我琢磨了一下他的名字:魏展眉,这才释然。
“不去。”
“真不去?”
“不去。”
“那我要给那只猫起名字了。”我开始耍赖“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不会不管我吧?”
他这才从书上把眼睛抬起来,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
“好吧。”
结果那个晚上,那只猫没有出现。
第二天,我又拖展眉再去,依旧全无踪影。
第三天,这家伙死也不肯和我一同去了,连门都不肯给我开,就在里面悠悠的说了句:无缘呐。
我正准备踹门,手机响了,一看来电大头贴上那快要溢出屏幕的脸,就知道是李翔那死胖子。
这厮是我的合伙人,我们一起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安静的角落开了一间古董店,其格局和所处环境极似《独自等待》里夏雨开的那家。与之不同的是电影里那家是专卖赝品的,我们这家……貌似也卖过什么真品。不过古董店只是包装,它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神秘事物研究所”,这是胖子鼓捣出来的名字,他从小就喜欢各种奇闻怪事,号称六岁以前一直开着天眼,能看见各种精灵古怪。原本我还挺相信的,直到前年和他一起去鬼屋玩,这厮被第一个女鬼就吓跪了。出来时候站都站不稳还嘴硬:这些鬼怪太西化了,我小时候熟悉的都是东方的精怪。我愣是没想明白,那个穿着宫装的女鬼怎么西化了。
才接通,这厮心急火燎的声音就奔涌而出:“快来鼓岭后山,马上,叫上展眉,快快快!”
“怎么了?又收到什么异宝了?”我早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
“MD,这是个宝藏啊,两个家伙偷着挖寿山石,找到个洞窟,我琢磨着是个道士的修行之地,丹炉里还有药啊,你说我吃一个会不会羽化成仙?”
“你别乱吃,我们马上就来。”我一回头,发现展眉已经开了门,手里拈着几枚铜钱:“我卜了一卦,不太好。我们快去。”
“靠,我什么还没说啊。你耳朵什么构造,隔着门都能听见电话里面的声音?”
两个小时后,我们赶到胖子说的地方,那儿位于鼓山的后山,基本没有山路,极僻静,也不知道那两个盗挖的家伙怎么找到的。但是我们到的时候,那儿已经一点也不安静了,警察拉了警戒线,很多人清理那个塌方的洞口。
胖子一脸落寞的站在警戒线外面,被一个警察盘问着。
一个警察走过来,满脸警惕:“你们干嘛的?”
我急忙掏出记者证:“市电视台的,接到热心观众的电话,说发现古迹,我们来调查一下,准备做个新闻。”
警察看了看记者证,表情缓和了不少:“哎,你看,我们接到指示,这个事情暂时谢绝媒体采访,你看要不把联系方式留给我们公共关系科的人,有什么情况,他们会知会你。”
我满口答应,然后指了指胖子:“他没事吧?他就是我们的热心观众。”
“哦,他就是拨打你们热线的啊,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在旁边鬼鬼祟祟的,所以照例盘查一下。”他回头对那个给胖子做笔录的警察叫了一声:“没什么问题,做完笔录就让人家回去吧。”
胖子垂头丧气的和我们下山,嘴里叨叨着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报告了警察,警察行动也太快了,他什么都没顺到太亏了。展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到山下的时候,突然对胖子说:“都拿出来。”
胖子瞪眼看他:“什么?拿什么?”
展眉把手伸到他面前,静静的看着他。
胖子泄气,从怀里掏出一叠古旧的纸,两指宽,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或者说是文字。展眉收了,然后继续把手伸在胖子面前。
“没啦,没啦!”胖子叫起来“我没想到警察那么快就来了,还跟着考古队的人,就来得及拿那些纸条。”
“纸条个P,胖子你还装傻。”我实在忍不住“那是符箓。”
胖子一脸肉痛状,又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瓷瓶,用蜡封着,瓶身上画着几个符号。
“我估摸着可能是丹药,早知道就一口吃了。”胖子将瓶子重重放倒展眉手里。
展眉仔细收好,叹了口气:“能力不够的时候,这些东西对你们没好处。我刚刚仔细看了那个洞窟周围的山势和地貌,这不可能是修仙的地点。”
“可是,里面都是道家的东西啊,丹炉,老君像,桃木剑……”胖子说。
“展眉,如果不是修行的地方,那你觉得这个洞窟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他回头看了看后山的方向,眉头紧锁:“我猜那个洞窟有周围还有两个点,埋着东西。这是一个捆鬼局啊。”
我突然觉得背上发凉:“那考古队这么一搅合,不会破了局,把什么东西释放了吧?”
展眉摇摇头:“你注意到刚刚洞口站着的一个老头吗?他至始至终双手不断变化指诀,他们有高人相助啊。”
分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我:“这几天别去喂猫了,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我伸手:“给我一张符箓防身呗。”
他斜眼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等他的身影转过街角,胖子拍了拍我,神秘兮兮的从怀中又掏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坑坑洼洼划痕无数,已经不能照人了,背面简单粗陋的纹饰环绕着两个奇怪的文字。
“你是哆啦a梦啊,兜里还藏了什么?”我一把抓住他,乱搜他口袋。
“没了,真没了。”他推开我,浑身上下乱拍一阵以示清白“这个先放你这儿,明天你带店里去,我估摸这是正儿八经的法器,做我们镇店之宝不错。可惜拿的太匆忙,它上面贴着的符箓掉了都来不及捡。”
晚上我听展眉的话没去喂猫,雷打不动的慢跑路线绕开了群猫聚集的地方。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闷热,心里还打算着到家第一时间就开空调。可是进了家门,却感觉很阴凉,全无开空调的必要。
临睡的时候把那个铜镜放台灯下用放大镜仔细看了半天,毫无所得。这在古代也是个劣质品吧,做工渣的可以。
躺床上看书,觉得有点冷,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最低也有25度吗,我怎么感觉要盖被子。心里挣扎着是不是爬起来拿被子盖,迷糊着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就惊醒了,发现床头的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我记得没关啊。
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打在书桌上,我突然觉得一股寒气慢慢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从脚底一点点爬上来。像有一只冰凉的蛇,缓缓的爬上来。
月光突然亮了一下,把我的目光吸引到书桌那儿,铜镜安静的躺在月光下,我感觉它似乎变大了一点,原来只有巴掌大小,现在还是巴掌大小,不过是棕熊的巴掌。
接着,一个声音就那么突兀的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从镜子那儿传来。
那个怪异的声音很是熟悉,我猛地想起去年,一个疯子袭击了我乘坐的公共汽车,他双目圆瞪的用指甲抓挠着车窗,那尖利的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突然响在我脑海,和镜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混为一体。
那疯子想抓破车窗玻璃钻进来,那么又是什么东西,想抓破镜子出来呢?
我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拨打展眉的电话,却发现一点信号也没有。
抓挠声更加尖利,伴随着微弱的迸裂声,难道镜子里的那东西已经抓破了镜面吗?
换了胖子,估计这会已经瘫成一团烂泥了。而我还能勉强慢慢移动到书桌旁边,书桌上的刀架上架着一柄龙泉剑,几百元的淘宝货,号称砍铁如泥,结果我才砍了根细铁丝,刀刃就崩了个口子。不过烂归烂,多少也能拿来壮胆。
等忍受着越来越急促的抓挠声挪动到书桌边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镜子静静躺在月光里,依旧是巴掌大,镜面也依旧斑驳模糊,和白日没有丝毫不同,仿佛那刺耳的声音与它毫无相干。
正想伸手去拿铜镜,突然头顶一凉,一股寒气从百会穴直灌下来,全身毛孔一下竖立起来。
一抬头,眼前的景象让我手足冰凉:铜镜把月光倒映在天花板上,那块圆形的光斑正像水波一样荡漾着,一张模糊难言的脸慢慢的从水波里浮现出来,这张脸五官模糊诡异,依稀感觉是闭着眼睛,但是嘴却慢慢的张开,开始还是正常大小,可是越张越大,慢慢占据了大半个脸,而且我骇然的发现,这张脸越来越明晰,感觉就像淡淡的水墨画慢慢变化成立体的3D模型,一滴液体突然从张开的嘴里滴落,落在我脚尖前方,嗤嗤轻响中,木地板融出了一个小洞。
当我发现这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实体的时候,这个头颅已经从天花板垂下来,和我面面相觑,之间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幸好它不再有液体滴落,不然我生命中遇到和还没遇到的美女们,都要就此永别宋玉。
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丝毫移动不得,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脸,不,应该是那张嘴,现在脸上的五官都不见了,只有一张还在继续长大的嘴,嘴里黑洞洞的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我猜它再张大一些,就大到足够把我的头一口吞入。我想闭起眼睛,却发现连眼皮都失去了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嘴慢慢覆盖了我的视线。突然发现其实那黑洞洞的嘴里并非空无一物,里面泛起了雾气,雾气里突然浮现出一张接着一张的脸,无数的脸,无数男女老少的脸,无数面目狰狞表情痛苦的脸,每张脸都慢慢长大嘴巴,朝我吞噬过来。
就在我鼻尖马上就接触到雾气和那些脸的时候,一声悠悠的猫叫声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那些脸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卷着雾气向后飞快退去,然后是那张嘴急速的远离我,一下子就隐没在倒映的光斑里,在它消失的一瞬间,我隐约看见它的眼睛睁开了一线,闪着怨毒的寒光。
光斑的水纹荡漾了几下,消失了。月光不再照射在铜镜上,因为一个影子覆盖了那束月光。
我愣愣的看着那个影子投射在墙面上,那优雅高贵的身形,竖的高高的耳朵,骄傲的和旗帜一样的长尾。
等我发现能动弹的时候,转过头望向窗台,那儿只剩一片悠悠的月光,我的那盆茉莉在风中轻轻摇摆。
“这不是封妖镜”展眉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铜镜“这是通道。”
“通道?”
“对,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方位,合适的灵力场,它可以打开通道。”
“通往那儿?”胖子问。
“你说呢?”我气急败坏,尤其看这货毫无愧疚:”我差点给吞了,就因为你这贱人把封印的符咒弄掉了。“
他无辜的摊手:”我又不知道,话说传说里古镜不是都封印美女魂魄的吗?“
”美女你妹,茱莉亚罗伯茨的嘴也只有它十分之一大。“我转头不再理他:”展眉,你说赶走那东西的是那只猫吗?或者只是路过的野猫?“
”猫天生有阴阳眼,传说灵力大的还能穿梭两界,但是不可能随便一只猫就能吓退那东西。“展眉趴着看那个被疑似口水的液体腐蚀出来的洞:”何况昨晚试图穿过通道的东西,很不一般。”
他站起来,神色凝重:“晚上,我要去见见那只猫。”
奈何他想见猫,那只猫却不想见他。晚上当最后一只流浪猫都吃饱扬长而去,那只猫依然没有出现。
展眉沉凝了一会,对我说:呼唤它。
“靠,怎么呼唤?你连名字都不让我给它取。”
“不用叫出声音来,在心里想着它的样子,然后呼唤它。”展眉从怀里掏出一枝香,点燃了插在身边的草地上,恭敬的捏了个手诀拜了一拜。
我按他吩咐的呼唤了五分钟,正要放弃的时候。它突然就出现在一棵树的横枝上,优雅的蹲坐着,对着我们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我们迈步向树下走去,短短大概十米的距离,我们走了两分钟还没走到,地面好像能自动延伸,让我们和那棵树之间永远保持这个距离。
展眉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它的强大还超出我的预计,至少是八尾位阶的道行。”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箓,递给我:”这是昨天得到的其中之一,时间太久远,灵力都快消失了,但是还勉强能用一小段时间。你想知道它为什么救你吗?你想知道它的故事和来历吗?用这张六丁兽灵符就可以了。”
我愣愣的接过符箓,又迈步向树下走去,这次是我一个人,它没有拒绝我的靠近,几步我就走到了树下。
我抬头望向它,它也低头凝视我。我第一次看见它的眼睛是碧色的,像清潭的水波,深邃的寂寞。
“谢谢你。”我对它说:“像你这样美丽强大的生灵,应该没人有资格给你取名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好想知道你的名字啊。”
它骄傲的尾巴垂落下来,轻轻的拂过我的头顶,圆圆的眼睛眯了起来,我简直觉得它快笑出来了,笑意在那潭碧波里荡漾着。
下一刻,它突然就失去了踪影。突兀的让我猝不及防。
我若有所失的和展眉离去的时候,展眉问我:为什么不使用六丁兽灵符呢?那张符可以让你和它直接对话交流,让你听见它心里的回答。
“我觉得它并不想告诉我,而我也不想勉强它。”
我突然有点难过,直觉告诉我,也许再也不会再看见它了。也许它的出现,就是为了救我一次,偿还不知哪一世的缘。
回头再一次看向它消失的树梢,我突然呆住了。
在那个树梢上,突然飞来了无数闪烁的萤火虫。
我和展眉呆呆的望着一幅绝美的景象:点点闪亮的萤火在暗色的夜空里,上下飞舞着,排列着,组合着,像一个隐形的魔法师用画笔慢慢的在夜空中一笔一画的书写着,越来越明晰。
那是两个美丽的汉字:腓腓。
PS:(牛首山)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山海经·卷五·中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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