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诚看着父亲坐在冰凉的金属排椅上,如往日在家一般的安静,脸上却多了些不常见的凝重,他就淡淡地说自己“现在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用不着担心”之类的话来安慰他。最坏的想法是,这个还不到五十岁的深沉的男人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发妻,如果在有生之年还要送别不到二十岁的儿子,于他实在是一件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打击。
而直到邝诚被隔离的时候,他才最后一次抓住邝诚:“邝诚,你去吧,没事的,我在家里等着你出来。”
“爸,你怎么搞得跟我要进班房一样啊?”
也许是他的幽默感染了彼此,老邝松开手的时候终于有些傻傻地笑了两声,看着隔离病房的门“咣”地合上,他才咬着牙捶着自己的胸口慢慢离开。
大部分时间都在发烧,脑子昏昏沉沉,完全断了和世界的联系。手机虽然带在身边,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关机状态,状态好一点的时候,也没有力气去看有否有需要回复的消息,也不愿意看到开机后的未接来电。病情严重的那几天里,大小便都成了问题,吃不进去东西,看着来往的医护人员都穿着一层层的防护服,邝诚甚至已经觉得这样活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佑佑住院的那段时间,晴天里阳光灿烂,趴在窗边就可以看到楼下的车水马龙、远处的天际线,或者有时大雨滂沱、夜雨潇潇,而自己难得扭动脖子瞥一眼,看到的不知道是病房的玻璃,还是屋顶阴沉沉的天空。
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人来看自己,爸爸很少被允许探视,一个人的时候,邝诚总是会想怎样给佑佑道歉,以及回忆自己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妈妈的样子。十岁那一年,爸爸妈妈带自己去了国外,在太平洋的海岛上完了五天,那个时候他还曾望着海面上的落日,许诺自己20岁以后一定每年都要去看一看大海。三万英尺的高度,十岁的邝诚认真地看了一次海上日出,接着在妈妈的臂弯里梦见自己的第二个十年。
偏偏在刚刚过了一年之后,因为和爸爸的口角就赌气横穿马路,妈妈为了看好自己而不幸离世。他愣着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散开的血,像极了那个时候在海边看到的残阳和晚云。
血一样的天空。
邝诚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浑身还是没有力气,转了转脖子,似乎不像前几天里那么艰难,肚子感觉微微有一点饿。可能是天气不错,他终于透过窗玻璃看到了快要圆满的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了,想要挠头的时候,护士进来察看情况,他张嘴问了一句,声音竟然像……像童天佑一样那么细小。
“晚……晚好,现在……几点了?”
“醒了?夜里十一点多了。你这两天状态见好,年轻人抵抗力好,早点恢复身体早点回家,正月里都是年,你还可以回家赶个晚年。”
“元宵节已经过了吗?”
“已经过了,不过正月里还有十一天呢,快的话赶得上。”
又是“十一”,这个数字又让他想起来不好的回忆。邝诚还是对护士挤出一个微笑:“姐,麻烦你帮我手机开一下机吧。”
他一一看完了童天佑的挂念,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笑容。门外,他爸爸立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再次转身默默离去。
他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好几次,最后敲下这么几个字:佑佑“海上生明月”的全篇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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