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年近六十，是一家皮具厂的门卫，他在这家工厂当了快二十年的门卫，皮具厂有三百来人，老板娘和老吴是同乡，所以平日里待他很不错，把他老婆也安排在了工厂打扫卫生。
老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十多岁，结婚多年，已经有一儿一女。小儿子也快三十岁，还没有结婚。
两口子常年住在厂里的一间小平屋，屋子有二十来平米，他们把工厂当成了自己的家，买了涂料把屋子粉刷得亮亮堂堂。屋子旁边有块杂草丛生的空地，被老吴整理成菜地，种了些青菜萝卜葱之类，蔬菜丰收的时候也会拿一些给老板娘吃，老板娘很是欢喜。
两人的工资加上捡破烂的钱每月得有七八千块，然而他们平时生活却节约到“病态”：除了吃自己种的蔬菜，他们每月只吃一回肉。
老吴是个烟鬼，每天至少两包烟，从来都是烟不离手，嘴不离烟，抽的是最便宜的红梅。有一次他和我聊天，说这是他年轻时喜欢的那女人名字，那女人瓜子脸长头发。
他很抠，我发了他很多烟，可却从未回递过我一支。
闲时他们也会去捡一些破烂，我时常看见他和老婆从市场街道捡回来一些瓶瓶罐罐，藏在小平屋后面的空地里，等攒多了，便借了厂里的三轮车，拉到废品站去卖，这样可以卖个好价钱。也时常听说他和老婆在炎热夏天的夜晚躲到附近商场里去蹭空调，以及放假跑去其他地方打零工，这些都是他节省的手段。
我问他：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回去享享儿孙福，这么辛苦攒钱干嘛？
他咧嘴一笑，满口的黄牙，“你个小娃子懂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然而去年年底，老吴渐渐消瘦，人没精神，也不吃不下饭，在老婆的逼迫下到医院去做了检查。
结果出来，是胃癌
医生告诉他，细胞已经扩散，得尽快动手术。
他问医生，还有得活吗？
医生告诉他，只要手术和化疗，以现在得医疗水平还是有希望的......
没等医生说完，老吴就问这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大概二十几万吧。
老吴不懂什么是细胞扩散，只知道癌是种绝症，他得了绝症，要人命得绝症。
他颤抖着手从裤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红梅，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他把烟盒子狠狠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两口，扶着椅子起身。医生还在不停说着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从医院回去以后，老吴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自律，不再去捡瓶子，不再去打零工，连烟都戒掉了，时常会买上一条鱼或两斤肉。他把自以为的一切都用在活命上，买了中药每天在屋子里熬，药香充满了整个工厂。
或许是中药有效果，老吴虽然仍旧消瘦，人却越来越精神，慢慢觉得医生的话不可信，只是想骗些钱罢了。
夏天天气很炎热，晚上下班后，老吴老婆吃完饭很早就去商场纳凉，老吴也不出门，他就在屋里捧着存折一看就是许久，一页一页地翻看，一笔笔都是每个月的工资，卖废品的钱，打零工的钱，居然存了整整二十八万块钱！
他想：等存到三十万也够小崽子结婚买房了。
可是他却突然间垮了，他吃不下任何东西，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疼痛的时候用一根捡来的钢管死死抵住自己的肚子。
他的模样在一个月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身的骨头清晰可见，双腿像夹油条的筷子似的，边走边哆嗦，走不上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气。
在老婆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透露了自己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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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向老板娘辞工，老板娘说，“你先好好去治病，治好病还回来上班，我这里没有你守着可不太放心。”老板娘多给了他一千块钱，还叫仓库的小王找了一双皮鞋送给了老吴。
老吴小儿子租了车来把他们两口子接走了，老吴被送到医院，住了三天，他却坚持要出院。
病房里，一家人都到齐了。老吴老婆在旁边一直拭眼泪，老吴指着小儿子破口大骂，“要死要活都是命，老子好不容易攒下的钱是给你买房娶媳妇的，要是花在这个上面，老子死都不会闭眼！”小儿子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大儿子上前一步想说几句，被媳妇狠狠掐了一把。
老吴出了院，要回四川老家休养。走之前回来看了我们，他看起来精神不错，西服西裤，脚上穿着老板娘送的那双皮鞋，澄黑发亮。
他和我握手道别，第一次给我发了烟，居然是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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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住的小屋变成了垃圾场，菜地也荒废，因为没有人打理，杂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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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多后的一天，老板娘突然对我说，老吴前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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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年，小吴在四川老家买了房结了婚，婚礼办得很隆重。
我在朋友圈看到了小吴的蜜月照。
照片上，小吴西装革履，手捧鲜花，新娘子笑容甜蜜，瓜子脸长头发。
他牵着新娘的手笑着，样貌像极了老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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