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的悲伤都与阴天有关,是因为阴天而悲伤还是因为悲伤而觉得天空阴了下来。
查干走后的第三天,我依然无法与别人正常的去提起查干。
三天前,也是阴天,灰蒙蒙的云看似要压了下来,起初还以为是要下雪了,心里还在期待。这份期待让我在窗前摆好了桌椅,桌椅上摆上了笔纸书本,和一杯滚烫的奶茶。
一切准备就绪,我在焚香净手之后,抱着奶茶坐了下来。院子里带着冬日的荒凉,不远处的山和初见般一样屹立在那儿,前院的小树林在风中摇摆,带着冬日的萧瑟。屋子里静的没有一丝人气,只有那刚刚焚起得香,带着袅袅的烟火气。
刚想翻开书,就听到乌兰轻轻地唤我,我走出去,就看见她用她那独有的乌黑亮丽的大眼睛望着我,我喜欢被她望着,总感觉很深情。查干就在乌兰的身旁,查干好像很怕我,总是会对我的触碰做出吓一跳的反应。可我想他们是喜欢我的吧,他们会趴在我低低地窗前,用他们的大眼睛望着我,会在我荒凉的院子里玩耍,也不知道他们想在我的院子里找到什么宝物,每次都会爬进我堆好杂草里,东翻翻西找找,最后弄得一身干草叶子,巴巴地望着我。我会一边埋怨他们弄乱我的院子,一边帮他们清理身上的干草叶子。而这个时候查干就会躲着我,满院子跑,他边跑还边回身看我有没有追上来。我不会追,我只会站在远处轻轻地唤他:“查干,查干,回来。”
我看着他们俩个,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门口,四个男人和一辆大货车站在那儿,其中一个是我的叔叔。他们并没有看我,而是在看查干和乌兰,我心里立马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查干走了,三千元被迫离开了我和乌兰,我挡在乌兰的面前,背对着查干,哭着点完了三千元。查干没有哭没有闹,我转过身的时候,他已经在货车上了。
乌兰在院子里的人都走了,查干也走了之后,开始跑,满院子疯跑。她在跑了几圈后,开始呼喊,她在找查干,在所有可能的地方找他,我看着她,我唤着她的名字,想让她停下来。
她停下来了,在大门口,望着外面,停下来了。我在她身后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低低地哭出了声音。
乌兰看着我,依旧用她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很深情的看着我。我看了一眼乌兰,我怯懦了,我攥紧了那三千块钱逃似地离开了案发现场。我躲进了屋里,躲进了我认为安全的地方,我又开始哭了起来,乌兰在屋外唤我,一声比一声高。我哭得更狠了,也不知是她的声音被我盖过了,还是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那一刻突然安静了,我在那安静里终于平静下来,我打开了门,乌兰在听到门的声音后瞬时抬头看向我,我没敢看她的眼睛,我只是想确认她还在。我转身又进了屋,乌兰在我身后又开始唤我,我把钱慎重的放好,一再确认那是安全的,才坐下来。
屋里依旧很安静,那根有长度限制的香也焚烧殆尽,窗外的树依旧随风摇摆着,一晃一晃。
查干和乌兰是两头年纪相当的牛犊。查干小一些,是一头英俊的花白色公牛犊。乌兰通体红色,额上有一点雪白点缀,是个可爱的母牛犊。他们的共同点是他们各自的牛妈妈都不在了,查干的妈妈掉入深沟没能活下来,乌兰的妈妈在草原误食了铁丝,为了救她,我们找来十里八乡有名的兽医为她做了开膛手术,取出了锈迹斑斑的铁丝,两段三四厘米长的铁丝就这样翻绞在她的胃里,取出后,伤了元气乌兰妈妈常常趴在草原不跑不跳,无奈只好低价把她给了收牛客。
查干和乌兰从草原回家的时候都很小,还在哺乳期,只好到镇里买来牛犊专用奶粉。给他们沏奶粉并不像给小孩沏奶粉那样小瓶小装,而是要大瓶大装,也要温温的。他们那时很多东西都不会,不会喝,只会吸。我记得我花了好几天才让他们学会喝放在水盆里的水。
被喂养长大的牛羊,大多都与人格外亲近,都温和些。查干和乌兰也一样,院子里有人进出,他们总会以为是我要给他们送吃的,巴巴地望着,看我们出了大门便转头又玩起来。后来他们长大些了,会吃草了,就又送到草原去了,他们总要回到牛群里。我每隔三两天就会看他们一次,他们远远地听到我那老旧的摩托车的啪嗒啪嗒声,就会站起来看着我,也不跑,就好像知道我是来看他们的,看到他们平安的健康的在那里我就会放心的回去一样。
秋天的时候,是牛羊长得最好的时候,因为相比夏天青嫩的枝叶,秋天的丰硕的草籽更能长肉。这样的季节,无边无际的金黄色草场山林,吸引了牛羊。而这行走的金钱,也吸引着很多道德低下的不法分子。牛羊最肥美的季节,是牧民最开心的时刻,也是最操心的时刻。很多坏人会在这没有监控、没有人的山里、草原上,偷偷地带走牧民的牛羊,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赶着牧民的牛跑路。
而我的乌兰和查干很容易就会被不法分子盯上,两头不合群,没有牛妈妈带领的牛犊子,既容易下手,还不会惊动其他牛群。我的担忧就像燎原的大火,怎么都扑不灭。入秋的时候,我有一天找不到他们了,我花了一整天在草原上转,也没看到他们两个。我的担心更重了,我开始跟路上遇见的羊倌打听,并让他们留意我的牛犊。那一夜我想了无数的可能性,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进了山里,终于在中午前,在草原北边的山里看到了他们,他们来下山喝水,我就在山脚截住了他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他们赶回了家。我同他们唠叨了一路,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我就想说出来,乌兰时不时地回头,我拿着小鞭子吓唬她,她转过头向着家的方向走着。
路上我就发现查干走得很慢,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是病了。没有母乳的喂养,他们就无法拥有和同龄牛一样的健壮的体格,也没办法向他们那样抵御病魔。我千防万防,他还是病了。
牧区的秋收不琐碎,但量大。简单模式为:打草、搂草、捆草、堆草。一句话,就是与草有关。半个月来,他们都忙着把草摞的比房子高,而我在忙着教查干和乌兰吃玉米面,然而没有一点成果。
查干的病在看了兽医,打针吃药后,依旧没有好转。他很少吃东西,也不似乌兰那样活泼,时常窝在一个角落晒太阳,乌兰有时也会陪着他。不断治疗让他开始对我有了恐惧,即使后来我不给他打针了,他依旧见到我就躲开。他们会进我院子里的杂草堆里玩,绒绒的毛里落满了干了的草碎屑,乌兰每每到这时候就低低的唤我:“哞”。我就会帮她把身上的东西都弄干净,然后轻轻抱她的脖子,她很听话,不会踢我,但会拿鼻子蹭我。这会是我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刻。查干这个时候,是不会来靠近我的,他会很潇洒的抖动自己的全身,把那些草碎屑都甩干净,傲娇的像个王子一样从我身边走过。
院子里时常只生活着我们三个,那个时候我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很敏锐,只有我们三个的时候,第二天早上他们会到我的窗前叫我起床,我起来了还不能先做自己的早饭,得先给他们弄吃的,不然他们就会一直唤我,就在我的门口。吃饱喝足就半分也不会纠缠,查干吃不完的乌兰会在我出现之前及时消灭,然后两只牛,走的远远地。
这一次,查干走了,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冷了,他们都怕查干熬不过这个冬天。查干需要时刻的照顾,而在深冬时分我也许没办法在这里照顾他,叔叔找来的那个人,他有一个更大更好的暖棚,他的家离镇里也比较进,能给查干用更好的药。只是,他不是个善人,他不是为了拯救我们三个而出现的。他是觉得查干如果治好了,好好养养,明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说查干的花色特别好,再给我们加两百。叔叔传达给电话那边,他们应下了,我没有说任何话的权利,我那一刻的存在像风一样轻,也许一直是那样的。
查干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也无从知晓。但乌兰过的不好,草原的牛群在感知到寒冷空气来袭后,结伴回了家,满院的牛,大的小的,都很壮。我一直觉得乌兰已经很高很壮了,可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她那样小。这印证了他们对查干做出的决策还是对的,尽管我不想承认。
乌兰在牛群里,孤零零的,同龄的牛犊,很壮还带着刚从草原回来的野性,威风凛凛。他们的牛妈妈更是膀大腰圆的,我一个成年人在他们中间也显得又瘦又小。乌兰的眼睛里带着丝丝恐惧,她低低地唤我,可又不想我靠近,因为时常被人亲近的牛,在牛群里会被欺负。老人的话总是没有错的,我默默地退出了乌兰的世界。
我对乌兰和查干不仅仅是一个小牧民对自己家的小牛犊,我总说我是他们的姐姐,这个世间对我最大的温柔就是让我遇见他们。人,生来孤独,而我走过的路注定我有更大的孤独。茫茫人海里,我没遇见那个我们相知又相忘的那个人,可这六个月,我拥有了最温暖的午后,最安稳的拥抱,最锥心的阴天。最近乌兰总会哭,我揉揉她毛绒绒地秀发,看她用鼻子蹭脏我新洗的裤子,我就使劲的揉她额间的白毛,乱七八糟后才收手,现在牛群回来了,她该回去了,而我也快走了。我们都有世界要融入,我们都注定孤独,但又要坚强。我们可以哭,但不能停止脚下的步伐,这都是我们来都这个家后所要承担的,你我终究一别,但你我始终温暖着彼此。
2017年的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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