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原创】星淮 【文集】风雅曾经

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曾经风语：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要去接你。
——梁实秋《送行》

壹 一生知已

1923年7月，
梁实秋在《创造》周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
题为《〈繁星〉与〈春水〉》，
对冰心风靡文坛的两部诗集开炮。
认为其感情不够饱满充沛，
读后有“冷森森的战栗”之感；
甚至认为冰心是一个冰冷的女作家，
并不适宜於诗，
只适合成为散文和小说作家。
当时的冰心在文坛风头正盛，
《繁星》和《春水》更是其成名作，
许多青年甚至因此走近文学。
却被梁实秋批得一无是处，
心有不服是可想而知的。
没过几天，梁实秋赴美留学，
在同一艘轮船上碰到了冰心，
梁问冰心去美国修习什么专业，
她说是文学；
冰心反问梁实秋的专业，
他回答说：文学批评。
他们的谈话就此打住。
后经许地山从中斡旋，
加上同为志趣相投的年青人，
这艘开往美国的轮船即成为他们友谊的起点。
一年后他们同在波士顿留学，
于是经常相约在慰冰湖泛舟，
在当地杏花楼吃广州菜，
还一起出演英文版的《琵琶记》。
青年男女之间的友谊，
经常会被朋友拿来调侃和打趣，
远在牛津的许地山特地来信，
祝贺梁实秋在舞台上做了娇婿。
冰心一笑置之，
甚至还改了句诗再次调侃了梁一把：
“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
梁实秋很喜欢"秋郎"这两个字，
回国以后以此为笔名，
写了不少文章，一度畅销，
这些文章后来结集为《骂人的艺术》。
值得一提的是，
其实在冰心遇到梁实秋的那艘轮船上，
她还认识了她后来的丈夫——吴文藻。
在抗战爆发后的重庆，
聚集了很多逃难的知识分子；
梁实秋在重庆的“雅舍”成为热点，
经常有文化名流来参加聚会。
有一次聚会是因为梁实秋的生日，
冰心一时心血来潮给了梁一生最精准的评价：
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
不论男人或女人。
我的朋友之中，
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
众人不满，抗诉起哄：
光实秋是一朵花，
我们都是狗尾巴草？
一时间，冰心和梁实秋都弄得满脸通红。
时光荏然，一晃数十年过去，
两岸相隔，彼此消息断绝。
因为朋友间的误传，
梁实秋以为冰心在1968年去世，
遂写了《忆冰心》“一洒同情之泪”，
上世纪80年代初，两岸通航，
梁实秋的二女儿文蔷去北京。
梁实秋特地让文蔷去看望冰心，
并带口信说：“我没有变。”
冰心也非常感动，
托文蔷带回来的口信是：
“你告诉他，我也没有变。”

世事变幻、命运多舛，
所有问候都不及：此心不变！
这才是人生知己。

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贰 八年对手

现在的青年对梁实秋知之甚少，
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
因为，他的文字得罪过两个人，
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鲁迅。
主席曾经对他的定位是：
为资产阶级文学服务的代表人物。
鲁迅的批判更为尖锐和激进，
斥之为：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
并将梁实秋引为笔下最大的论敌。
作为鲁迅的对手，
梁实秋无疑是合格而旗鼓相当的，
因此也就有了近代文学史上的第一论战。
这场超越了文学的论战精彩纷呈，
并成功地将文学提升到阶级性和人性的高度。
论战源起于1927年梁发表的文章，
他认为文学最重要的就是体现人性的自由。
于是鲁迅连发两篇文章进行批判，
梁实秋当时年轻气盛，
对名满天下的鲁迅主动还击，
不但直指鲁迅所谓“硬译”的翻译文风不可取，
更以“不满于现状”之说概括鲁迅的批判观点。
作为左翼作家精神领袖的鲁迅，
以一支笔在文坛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梁的挑战彻底激发了先生的战意。
一大批火药味浓烈的文章接踵而至，
像集束手榴弹般朝梁实秋掷过去。
甚至很多左翼作家也加入团战，
尤其是冯乃超，
他首次给梁送上“资本家的走狗”称号。
梁实秋一直以思辨式的文风回应，
力举文学的无阶级性大旗。
鲁迅于是重磅出击，
加上“丧家的”前缀和“泛走狗”后缀，
直接将梁实秋印在他的千秋骂簿上。
后来，两人的论战愈演愈烈，
用整整8年的时间，
将文学、教育、人性、文艺理论探讨个遍，
高潮迭起，观赏性极强。
然而鲁迅去世后，
这场论战却嘎然而止，
因为梁实秋选择了沉默，
拒绝说鲁迅一句坏话。
连对自己的女儿都绝口不提，
直到后来去了美国，
女儿才知道了那场惊天动地的论战。
她问父亲和鲁迅为什么相互看不惯，
梁实秋沉默良久后才说，
我跟鲁迅并没有仇恨，
只是对问题的看法不同而已。
将文学和文字作为战斗的武器，
用以唤醒国民救国自强，
这是鲁迅及革命文学的宗旨。
而梁实秋却弃阶级而尊人性，
倡导思想、言论、身体一切自由。
这种从心而发的人性与本心的随意性，
与当时举国抗战革命的主题格格不入。
但梁实秋却毫不妥协，
哪怕与鲁迅成为论敌，
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历史早已超越简单褒贬的肤浅，
其中的智慧和真性情才值得回味；
能够成为彼此最好的对手，
这是两位先生共同的荣耀。

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叁 莎翁传人

关于幽默，除了林语堂，
梁实秋也有自己的理解。
他认为幽默不单是好玩、逗人笑，
最高境界是恰到好处地拿自己开涮。
翻译《莎士比亚全集》代表他的最高成就，
关于为什么能翻译完成，
梁实秋曾经这样自嘲式的幽默过。
他说要翻译《莎》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一是必须没学问，
因为有学问就去做研究了；
二是必须不是天才，
因为天才都去写小说、诗和戏剧了；
三是必须能活得相当久，
否则就无法坚持到译完。
这三个条件他都具备，
所以他侥幸完成了这部巨著的翻译。
梁实秋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1930年，在胡适的倡导下，
成立了一个翻译莎士比亚的委员会，
成员有闻一多、徐志摩、叶公超、陈源和梁实秋5人。
前四位都对莎士比亚了解颇多，
翻译起来不在话下；
唯独梁实秋对莎翁知之甚少。
然而，了解颇多的都因种种原因退出放弃退出，
（徐志摩空中罹难、闻一多献身革命）
只有知之甚少的梁实秋坚持下来，
这一坚持，就是整整36年。
对于这件中国文学史上的重大贡献，
梁实秋本人却觉得微不足道，
即使它如此的枯燥乏味又工程浩大。
梁先生一番幽默，
便将自己的辛苦和努力打发得一干二净。
其实从文学上讲，
梁实秋可以算是一位杂家，
翻译、文学评论、散文均有很高成就。
其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两千多万字的创作，
散文集更是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出版的最高纪录，
这其中最出名的是那本《雅舍小品》。
其实“雅舍”并不是什么雅致清静的居所，
更不是现代人想象中田园别墅，
只是一所简陋的合租房而已。
房客除了梁实秋与龚业雅夫妇，
还包括了众多老鼠兄弟。
甚至最初它只是梁的信箱的名字，
用以将先生的文字与外界交流。
但却因为主人独具魅力的才情趣，
在当时吸引了许多名流与鸿儒，
老舍、闻一多、吴光祖、冰心等人纷至沓来，
人生和文学在此高尚地碰撞，
更是诞生了许多精致深遂的文字。

明人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说，
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
雅在心中，何舍不雅，
梁先生的境界果然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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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窈窕淑女

旧式的包办婚姻，
在很多民国文人身上演绎成悲剧，
比如鲁迅与朱安，张恨水与徐文淑；
即使如胡适与江冬秀的善始善终，
也显得沉闷无趣乏善可陈。
而梁实秋的包办婚姻，
却将爱情的种子从开始生长到了结束。
那是1921年的秋天，
18岁的梁实秋还在清华读书，
因学校放假回到家中。
在父亲的书桌上发现一张红纸条，
上面写着：程季淑，安徽绩溪人，年二十岁，
光绪二十七年二月十七日寅时生。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家里在给他找对象。
五四运动之后，
很多新潮青年都很反感这种包办婚姻。
但梁有仅没有抵触情绪，
还隐隐有所期待，
好奇和渴望淹没了形式，
说不定很好呢。
确实很好。
程季淑也生于北京，
成长于书香世家，
9岁时父亲去世，
从此和母亲相依为命。
也正因为如此，
自立自强、成熟稳重且识大体成为她的标签，
这一点，深得梁实秋父母的喜欢。
梁实秋决定亲自见见程季淑，
于是大胆地给她写了一封信，
说明不该只凭一分庚帖就决定终身大事，
恳请见面一晤。
这在当时是一项惊人之举。
苦等三个月后终于收到回信。
冬天的时候，两人第一次约会，
在她教书的女子职业学校。
她不但长得好看，还心灵手巧，
她穿的衣服、裙子、鞋子全是自己缝制的，
朴实大方的打扮像个女学生，
后来还送给梁实秋一个她亲手缝制的枕套，
雪白的绸面、典雅的刺绣，非常精美，
让梁实秋每天枕在上面睡，时时想起她。
他们很合拍，也有共同话题，
梁实秋第一眼对她的印象就极好。
于是开始频繁约会，
一起看电影、游玩逛街，
几乎游遍了当时北平的优雅场所。
但刚刚升温的感情，
却不得不面临分离，
因为梁实秋要去美国留学。
热恋中的男女怎么舍得分开，
最后程季淑说“我等你三年”，
他这才登上了那艘邂逅了冰心的轮船。
三年后，梁实秋放弃剩余两年的公费回国，
履行当初的三年之约，
两人在北京南河沿的欧美同学会举行了婚礼。
在婚礼上梁实秋居然把戒指弄丢了，
正在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程季淑说：没关系，我们不需要这个。
这样的心胸和大气，
皆是因为心中有爱，
后来的日子也证明他们选对了人。

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伍 槐园梦忆

婚后两人到了上海，
他上班、她在家照顾三个孩子，
在那里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
有一次，徐志摩请客，
叫梁实秋一起去喝花酒，
程季淑在梁实秋请示时说，
你去嘛，见识见识。
梁实秋却在吃完饭后立马回家，
妻子笑问他有何感受，
梁的回答让现在大部分男人汗留一地：
男女之间若无真的情感，
买笑是痛苦的经历。
当然，感情是幸福婚姻的基础，
更是男人事业的强大助力。
当时梁实秋独自翻译《莎士比亚全集》，
完全是义务免费工作，
但程季淑没一句怨言，
全力支持丈夫。
要不是妻子的果敢与支持，
梁实秋是不敢接受这个工作的。
哪知刚翻译了十本，
就因抗战爆发被迫停止，
梁听说自己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
写下遗嘱后只身逃入四川。
程季淑在家待奉公婆、养育孩子，
给梁写信却从不叫苦，只是报平安。
这一别就是6年，
再相见时，程季淑已经43岁了。
分别，方倍感在一起时的美好，
此后的三十余年，
无论是天涯海角，
还是出门散步，
两人始终都是一起的。
晚年他们跟女儿生活在西雅图，
两人也是经常手拉手逛街，
女儿看了都“嫉妒”父母太恩爱。
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除了死亡，
但意外还是来临。
1974年，他们在西雅图的超市购物，
程季淑遭遇意外，
被梯子砸中，抢救无效死亡。
这对梁实秋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就像是左右手少了一只一样。
他深情写下悼念亡妻的对联：
形影不离，五十年来成梦幻；
音容宛在，八千里外吊亡魂。
不住感叹：
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
乃是人间无可比拟的幸福。
更以文人方式，
于1974年8月29日写成了《槐园梦忆》一书，
叙述夫妻一起走过的五十年岁月点滴，
以表达对亡妻的悼念。

无数读者被梁先生的深情感动，
因为那从一而终、如《槐园梦忆》般纯粹的爱。
哪知七个月后，
梁实秋就用自己的行动打醒了很多读者。

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陆 菁清小姐

1974年底，《槐园梦忆》成书后不久，
梁实秋决定将它付梓出版。
台湾出版公司接到书稿后，
立即安排出版发行，
同时邀请梁秋实到台湾小住，以便散心。
不曾想，71岁的梁实秋迎来人生第二春，
他在这里偶遇了人生中的另一个女人，
她叫韩菁清，是一个演员。
她曾经红极一时，还很有声誉。
文学功底很好，懂古文，懂英文，
擅长书法，学过国画，还会写诗填词，
被人称为“湖北才女”。
他们的第一次见照例充满了文艺范。
那是一次偶遇，
因为她手里拿着他编撰的英汉词典，
于是就攀谈了起来。
他说她的名字有点别扭，
她说名字取自《诗经》中的“其叶菁菁”。
深聊后，他发现她颇有才华，精通古文，
不仅能当即背出《孟子》，
还对一些文学大家的生平和作品很了解。
梁实秋喜出望外，
莫名的好感在心中萌芽。
几番接触，他认定她就是他的知音。
从认识到谈恋爱的40天时间，
71岁的老头和43岁的过气明星更胜青年，
几乎天天见面、天天写情书。
人家还比较会玩，
写完了不贴邮票、不写收信人地址，
亲手送到对方的手中。
整个台湾炸锅了，
刚要给你立个贞节牌坊，
你却爱上一个小28岁的明星。
不行，绝对不行！
梁实秋的门生成立了护师团，
认为老师会吃大亏，
一致反对这对恋人的结合。
报纸媒体率先发难，
《教授与影星黄昏之恋》之类新闻频现。
身边的朋友甚至主动当起媒婆，
要为梁实秋介绍更匹配的女士。
更甚的骂街模式也被启动，
说韩菁清是一个“烂货”。
所有反对者一致认为，
过气明星嫁给一个国宝级大师，
是对大师的亵渎。
压力铺天盖地地涌来，
韩菁清变得犹豫不决。
梁实秋的态度却很平稳，
面对满城风雨和喧嚣，
他不过是淡淡一笑。
他说他只是一个凡人，有的是感情，
除了感情以外一无所有。
14岁就在娱乐圈混的韩菁清也坚定起来，
意识到爱情是自己的，
世间嘈杂的耳语，
不过是他人自说自话的意淫。
于是，她接受了梁实秋的感情。
结婚那天，梁实秋比新娘还光彩照人，
玫瑰色的西装配橘黄色的花领带，
自兼司仪，宣布婚礼开始，
自读结婚证书再献新郎致词。
这天晚上，两个人先是大笑大闹，
后来却在床上相拥而泣。
都是因为爱情！

梁实秋的才情趣丨最像一朵花的男人

柒 花样男子

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
这都是一个非常狗血的爱情故事。
世人以自己的眼光和道德标准作则，
去要求梁和韩之间的感情。
殊不知，冷暖自知，
更不知，大师的思维怎会肤浅。
当然，首先——
梁实秋是个多情的人，
但多情却不滥情；
同时韩菁清是个有才的人，
绝对不是花瓶；
还有她的三不主义：
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
这简直是娱乐界的一股清流。
事实证明梁实秋是对的，
她们共同走过十三年的岁月，
过得既幸福又和谐。
韩菁清将梁实秋照顾的很好，
他每日会有半天在写作，
还有半天就和韩菁清玩乐。
其实两人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
梁秋实每天清晨四点起床，五点写作，
晚上八点就睡了，
而韩菁清恰恰相反，
到中午了才起，
而且夜里总要和朋友吃宵夜，
玩乐到两三点才睡。
一次朋友打趣地问梁实秋道：
要是她的朋友邀请你吃夜宵，怎么办？
梁实秋会心一笑说：
他们请我吃宵夜，
我就请他们吃早点。
还是冰心的评价最精确，
梁实秋确是一朵男人花，
像花有色、香、味一样，
他也有才、情、趣，
而且每一样几乎都做到了极致。
花样男子的别样人生，
确实展现着让人羡慕的精彩，
但却是世俗中可望不可及的神迹。

笔者冥思苦想，
终悟梁先生花样人生的法门：
别活在他人眼中，
最重要的是：做自己。
这是我想说的，与你分享。
很显然，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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