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尹江南
第二章：爷爷的死
江南的小山村虽然缺钱，但风景与野果都很养人，春天来了！春雨如丝，春光烂漫，那春光与春水催生着山上各种各样的野果，有一种叫果泡的野果，红红的，黄黄的，一粒一粒的小刺布满整个果，偶一看仿佛是一个红色的小兽，但那刺是软的，放入口中与舌头相接触，那酸酸甜甜的汁立刻溢满了整个口腔，平凡在这名叫龙背的江姓小山村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很快！平凡就长到两岁了，他每天跟在爷爷身后，有时上山砍柴，下溪摸鱼，白天种田，晚上捉青蛙，爷爷都带着他，龙背村上的人见到爷爷总会打趣：“福贵：今天又带跟屁虫去打土匪啊！”爷爷有时会回一声“嗯！”有时只淡淡的点点头就走自己的路，其实爷爷心中有一个很大的愿望：“要是自己能象父亲一样参加革命打土匪，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爷爷的父亲参加过当年的扺抗八国联军战争，虽然那场战争中国军队没有获得胜利，但大堂上的光荣家属牌扁就是他给后辈留下最好的精神，也给龙背村留下了美好的传说，就象村前的那个龙背坡一样，有龙一样的传说，并使村子里的人感觉那龙不时的会抖动它的身体，只是现在默默的卧着，守护这龙背村的日日夜夜！
福贵没有参加过什么正式的战争，只是那一年国民党抓壮丁，在砍柴的路上，他被抓了，那歪带着军帽的陈姓老总对他说：“我们这里管饱饭！”为了这口饱饭，他没来的及跟家人告别就领枪上了前线，奶奶当天在家等了又等，还是不见爷爷回来，于是就找龙背村的本家打铁匠贵田堂弟帮忙去找，山上，镇里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找着，最后因为农忙，就没再去找，是啊！大家的生活还得继续过，后来！奶奶不得不自己一个女人撑起这个家的所有生活，不过她心中总想着有一天爷爷肯定是会回来的！
爷爷叁加的这个军队虽然管饱饭，但是有一天打仗，他发现原来他们打的都是中国人，而那时候爷爷听一同打仗的战友胜利说：“日本鬼子已进入我东北三省好几年了，国共合作也已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其实胜利还是福贵的同乡，同是敖城乡的人，只是胜利的尹家村与龙背村隔的远，他们俩参军前才互相不认识。
看着这歪歪扭扭的军队，看着这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场景，胜利与福贵都觉得这军队虽然管饱饭但还是没法呆，于是他俩当晚做了逃兵，在逃跑的路上爷爷与胜利不知道怎么就走散了，胜利去了那里？他当时也不知道，但当天他一路往南走，心中只想着先回去看看奶奶，一路上边走边挖路边的一些红薯吃，有时经过路边的村子能讨到一点饭，不知道这样走了多少天，后来终于遇上一辆运货的车，福贵爷爷求那车上大胡子的老司机搭他一段路，大胡子示意爷爷上车，很快车就到了龙背村，远远的就望见那条熟悉的龙背坡，爷爷跟司机说：“师傅！我到家了！”于是那大胡子的老司机就停车放下了他，等爷爷走到龙背坡上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裤子上的破洞一个连着一个，头发一络一络的，脸上布满了凝结的汗水沾着沿路的灰尘，整个人就是一个乞丐模样。
不知走了多久爷爷竟在龙背村的小路上见到了贵田，那知贵田当时已认不出他了，当爷爷叫：“贵田！贵田！”贵田才回头仔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福贵哥！你怎么成这模样了！我差点都不认识你了，我们找了你好多天呢？你到那里去了？”于是贵田就领着福贵到了家，进门时大声朝屋子里喊：“贵嫂！你看谁回来了！”奶奶从里屋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人，说：“这是谁啊！”不过看了几秒钟她就认出是爷爷：“你这死鬼！死到那里去了！大家找你找的好苦，你就算要死，也要在死前打个招呼！”爷爷没回应，只说：“咱先不说这个！先弄两桶水给我洗洗，我还没吃饭呢？”奶奶赶紧做饭去了，并招呼贵田：“你晚饭就在我家与福贵一起吃吧！难得你找了他那么久，也没吃上我家一口饭！”爷爷边洗脸洗头边说“贵田！你嫂说的是，晚饭就在这吃，我到屋后的池塘洗个澡，换件衣服就与你一起吃！”
参加国民党这段，爷爷从来也没跟龙背村的人说起，因为在这日本鬼子入侵中国的当年去参加中国人打中国人的军队，那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于是福贵心中就藏了一个愿望：“这一生一定要参加一场有价值的战斗，那怕是打土匪也好！”，后来福贵奶奶为他生下了德夏与徳清两个男娃，还生了秀英与秀兰两个女娃，家里的田地与林地早已被爷爷的五伯吸鸦片败光了，爷爷的父亲母亲去世的早，分家时福贵爷爷的父亲只留给他一身的债务与一个吸鸦片烟没儿没女的五伯。
为了帮五伯戒鸦片福贵用绳子把五伯吊下到很深的窑洞里，每天在洞口吊三餐的米饭下去，这样坚持了半月，那知吊上窑洞后的五伯戒了半个月的鸦片后又开始找烟吸了，没有鸦片，五伯整日鼻涕一大把，两眼泪汪汪，并央求福贵给他鸦片，看到五伯这样，福贵终于又想办法弄了些鸦片给他，有一年寒冷的冬天，福贵看到家里四处掲不开锅，老婆与四个孩子都脸黄肌瘦，气的他把五伯扔进冰冷的屋后池塘里了，在那一刻他真的希望五伯能被活活冻死，那知冰冷的池塘冬水并没有冻死五伯，很快他就自己上岸了，但五伯从此以后却真的把那鸦片烟戒掉了，并且还能帮福贵下田干活。
福贵勒紧裤腰带，带着五伯与妻子，靠租着别人的田地，与祖上留下的还没被五伯败光的几亩林地，养大了四个孩子，并且帮五伯还清了吸鸦片欠下的债，五伯离开这个世界时是很感激福贵的，咽气的那一刻，五伯对福贵说：“祖辈留下那么多的田地与金钱都被我败光了，我来到这世界上也没有儿女，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你能不能在我死前叫我一声爸爸，那我也就安心的离去了”，福贵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想起与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不由的轻声的叫了一声：“五爸！”五伯终于闭上了眼睛，福贵站在五伯的身旁，看着死去的五伯，想起他为五伯戒鸦片吃的那些苦，想起他落空的参加革命打土匪的愿望。福贵不由得当场放声痛哭！
后来！福贵爷爷的大儿子德光早早的就被他送去参军，虽然没参加什么正式的战争，但现在已经转业到镇上的兵工厂上班，二儿子德清去年也被爷爷送上了前线，这几天德清从前线寄信来了，不认字的福贵爷爷赶忙去找住在马路旁的同村老秀才贵仁帮忙念信，爷爷奶奶都没读过书所以不认字，念过书的大儿子当天又去兵工厂上班还没回来。同村的老秀才贵仁热心的帮忙念德清从前线的来信：“敬爱的父亲，母亲，大家好！我现在跟着316A师坐在去越南的车上，抗击越南挑衅中国的自卫反击战已经开始，为了打击越南军队嚣张气焰，我们明天就可以到达凉山！……”
念这信时，平凡三岁，自己能玩，因为福贵爷爷参加了公社里的一个护林活动，所以他开始不每天出去都带着平凡，小孩子一个人在家总闲着无聊。
有一天平凤与平龙都走路去不远处的三井坊小学上学，父亲德光早上早早的去小镇的兵工厂上班，叔叔德清以前在家时会陪他玩，但现在参军上前线了，听说今年要进行自卫反击战，秀英与秀兰两个姑姑早已嫁人，秀兰是去年办的酒席，嫁了不远的曾家村一个叫曾根生的会计生活还好，大姑姑秀英在平凡没出世前早早的就嫁到离曾家村不远的袁家村，并且自己帮袁家村的姑父生了五个娃，虽然说袁家村与曾家村离龙背村都不太远，但除了过年过节两个姑姑是不太回家的，奶奶与母亲王英秀则每天都早早的就下田干活，而爷爷这段时间神神秘秘的参加了一个什么活动，每天也早出晚归。
平凡一个人在家，家里的那条黑毛小狗总是围着他转，无聊中，他端来木橙，到灶台锅里的木蒸桶里勺了一个饭团，逗那小黑狗，那黑狗看着平凡手中的饭，“旺！旺！旺！”小狗抬头看那抓饭的手，平凡就给狗一两颗饭粒，逗完了小狗，他又去逗鸡，逗完了鸡就去找同村的大雄，小宝，建国一起玩。
连续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福贵爷爷每天都早出晚归，不象以前那样带着平凡这个小跟屁虫，也许是怕平凡缠着他，爷爷每天早上早早的出去，晚上晚晚的才回家，有一两次平凡在睡意朦胧中听见奶奶担心的小声对爷爷说：“你干这活可得小心，万一被浙江佬霸彪那帮人知道你是卧底可怎么办呢？”爷爷并不说话，也许有些话是不能跟人说的吧？
以后几个月，福贵爷爷还照样早出晚归，身背鸟銃，那是一杆打猎的枪，龙背村的人白天也很少见到他，总以为他是进山打猎去了。
又过了几个月，爷爷就更很少回家了，有时候匆匆忙忙的回家，又匆匆忙忙的出去，慌慌张张的，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是那一天，龙背村上的杀猪佬龙贵偷偷的小声跟木匠福宝说：“我昨天在山上好像看见福贵跟浙江佬霸彪那伙人在一起呢！该不是他进了浙江佬的偷林队吧？平时看福贵好好的，怎么去干这丧良心的事？人心难懂啊！”说这话后龙贵还特别交待福宝不要告诉别人，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是他看见的，万一被霸彪那伙人知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又过了一年，平凡能放牛了，有一天，平凡与建国在村后放牛，牛吃着那屋后山坡的青草，慢悠悠！慢悠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平凡远远的看见龙背的小路上，匆匆忙忙的跑来一队人，其中有四个人用木板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平凡与建国把牛拴在草坪上，快步的向那人群走去。
平凡仔细看那木板上的血人：“这不是福贵爷爷吗？”血人很快抬到平凡家了，奶奶顫巍巍的从里屋出来，一看到木板上的爷爷，立刻放声大哭，平凡也哭了，平凤，平龙放学回家后也开始流泪，母亲与父亲也很伤心，这时爷爷因为流血过多，已死去多时。村人都想：“福贵爷爷平时和善要强，怎么说没就没呢！”
第二天福贵爷爷下葬了，爷爷下葬时，公社林场的旷场长，公社的书记尹胜利也来了，书记尹胜利在福贵下葬时对前来参加送葬的人说：“福贵是好样的，他为了保护我们龙背村后面紫杉岭里的杉木不被霸彪那伙人偷砍，在与他们的斗争中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他是我们大山里的英雄！是龙背村的英雄！也是我们敖城乡的英雄！我们会永远记住他的！”平凡不知道英雄是什么，只知道旷场长与尹胜利书记带来了一块牌扁，上面写的字与他家大堂上的字一模一样，“爷爷不是一直想自己得到那样的一块扁吗？”
原来公社的书记尹胜利就是那年与福贵爷爷一同参加国民党军队然后又一起当逃兵的同乡尹胜利，胜利那一年与福贵走散后，就跟爷爷走了相反的方向，那知道在一个路口被红四方面军的战士抓住，先被做了俘虏，后又参加了红军，并多次在战争中获得战功，因为胜利是敖城乡尹家村的人，革命胜利后他就转业到敖城乡当公社书记。
有一天福贵上敖城交公粮，尹胜利刚好来粮站查看公社今年公粮的进展，收粮的社员小王正跟送粮的一个大叔争吵这粮的好坏，胜利就过去询问情况，原来今年天旱所以送来的粮大多都是瘪谷，社员小王怕领导责怪，所以社员小王不敢收，胜利向小王问明情况后，对小王说：“这是天灾，家家今年的谷子都是这样，差不多就收了！”
福贵当时觉得眼前的这个公社书记眼熟，但一时总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胜利却一眼就认出了福贵，就这样这两个老战友在粮站重逢了，胜利说：“去年转业我就想着去看望你，那知道乡里事多，就耽误了！”
后来胜利与福贵经常联系，有一天胜利对福贵说：“最近你们龙背村后紫杉岭的里杉树被偸林队的人砍掉了一大半，好好的紫杉林现在差不多都没几颗杉木了！”
福贵自小在屋后的山林里砍柴，这观音谷，紫杉林里的杉木都是他们那一辈人亲手栽种的，其实他也知道这事，并且很想教训那帮人，于是他问：“乡里就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胜利叹口气：“德彪那伙偷林队都是晚上行动，好像公社里还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每次去抓他们都没证据，不知道他们砍的杉木藏在哪里，走什么地方运出去卖掉的？我们现在也想找个卧底，安插到偷林队里去！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福贵埋头想了想：“我想我最合适做这个事了，一来紫杉岭与龙背村近，二来我以前与德彪也打过几次交道，三来我也恨这伙偷林的贼，这样偷下去紫杉岭都快成光秃岭了，只怕偷完紫杉岭又会去偷观音谷里的杉木！要是这样下去，以后我们怎么给我们的子孙后代一个交代呢，我现在就去找偷林队的偷林证据，但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胜利着急的睁眼望着福贵：“不要说答应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事你只管说，一百件都能答应！”
福贵见胜利诚恳：“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要象我父亲一样参加一场真正的战斗，得到一块留给子孙后代的光荣牌扁，那次与你参加国民党，中国人打中国人真的太丟人了，回家后我都没敢跟人说起，假如这次能帮乡里端掉浙江佬的这个偷林队，我想要公社给我发一块象我父亲一模一样的光荣牌扁！”
胜利笑着说：“这个容易！”
回忆到这里书记尹胜利又对龙背村的人说：“福贵是好样的，为了搜集偷林队的证据，他在偷林队里潜伏了一年，找到了公社里给德彪通风报信的是公社里的办事员林坚，不小心林坚前几天看到福贵与我会面，于是就通知了德彪，偷林队知道是福贵送的情报使他们每次偷杉木都被抓，昨天晚上浙江佬那伙人活活打了福贵一夜，到今天早上我们公社的公安赶到浙江佬住的地方时，福贵早已死去多时了，福贵的鲜血不会白流的，他是我们大山的儿子，是我们敖城乡的骄傲，也是龙背村的骄傲，浙江佬的偷林队已全部被抓，德彪肯定会判死刑！给偷林队通风报信的林坚肯定也是要判刑的”
在那个百花盛开的春天，爷爷走了，他给平凡的龙背村留下了一块光荣的牌扁，但平凡并不喜欢那扁，他认为是那扁害死了福贵爷爷，他有时梦里会梦见爷爷，在梦里爷爷给他上山摘红红的果泡，也摘肥厚的木舌，在梦里他跟在爷爷背后，白天下溪摸鱼，晚上在田埂上用铁叉叉青蛙，他梦到有一只象牛粪一样大的大牛蛙静静的趴在草丛中，爷爷用手电筒当头照着那蛙，当爷爷举起铁叉照那蛙的身子叉下去的时候，平凡突然从梦中醒来了，醒来后他独自一个人躺在木床上，那木床爷爷曾与他一起睡过，平凡呆呆的想着爷爷，想爷爷到另外一个世界生活好不好，会不会有另一个孙子跟着他，想着！想着！平凡不由得又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上一章：平凡（1）第一章：平凡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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