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剑客。
只可惜,整个双溪镇都没人会剑术,馒头就只能拿着父亲削的木剑,在院子里耍一套疯魔剑法,完了还要嘀咕一句:“待本大侠剑术大成,定要杀光那魔教妖人。”
院墙外的半大孩子听到了馒头的嘀咕,便再也没憋住,一个个都笑出了声。
馒头也不恼,收起木剑自顾自进了屋。
与这些半大孩子斤斤计较,有失他未来大侠的身份。如此心境的馒头还没意识到,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为未满十岁的半大孩子而已。
翌日清晨,馒头起了个大早,提着木剑去了双溪河河畔。
初秋清晨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虫鸣鸟语,晨光晕开半边天幕,将整个小镇染成赤红色。
疯魔剑法在河畔大展神威,木剑被露珠打湿,在晨光的映衬下闪耀着光芒。
忽然,馒头“哎吆”一声叫了出来,不是用力过猛伤着了自己,而是被芦苇丛里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馒头双脚乱蹬,踢开了那只苍白无比的手。
直到这个时候馒头才看清,芦苇丛里竟然趴着个人。
惊慌失措的馒头连滚带爬离开河畔,去镇子上喊人。
毕竟是一条人命,馒头虽然害怕,却也不敢耽搁。
更重要的是,馒头还看到那人背着一柄铁剑,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或许结下此次善缘,他的剑客梦想就能实现了。
父亲是镇上的郎中,那个人理所当然被抬到了父亲的药铺。
三天后,那人醒了过来,却是丧失了全部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父亲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后堂帮工,而这正好趁了馒头的心意。
那人不知身份与来历,大家也不去深究,平时见着了都喊他铁剑。
从那天起,镇子上便多了个名叫铁剑的外乡帮工。
起初,除了馒头,没人相信铁剑会武功,包括铁剑自己。直到有一天,那些因不尊医嘱而死了老人的患者家属跑来药铺闹事,结果被铁剑悍然镇压后,大家才相信,原来铁剑真的不是普通人。
馒头激动不已,整天缠着铁剑,要他教自己剑法。
铁剑受不了馒头成天缠着自己,只得将自己那柄锈剑扔出屋子,让他去院子里耍。
馒头误以为铁剑师父是在考验他,兴高采烈地去了院子,准备好好表现一番,不料锈剑实在太重,他举都举不起来,更别说耍了。
举剑都极为困难的馒头,一时失落不已,一天到晚苦着脸,话都少了许多。
或许是不忍心看馒头郁郁寡欢,又或许是真的看中了馒头的资质,铁剑竟真的给馒头传了一套心法及剑术。
这下可把馒头给乐坏了,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余的时间都在练剑。
这一练,就是十年。
都说十年磨一剑,练剑十年的馒头,剑术终有所成。
只是小镇的江湖过于平静,剑术大成的馒头无异于身怀屠龙技,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馒头准备离开双溪镇,去外头的江湖闯一闯。
父亲想让他留下来继承药铺,可馒头去意已决,怎可能留在这里享受安稳?
铁剑轻轻叹了口气,说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父亲不再挽留,只说让馒头过完中秋再走。
中秋那日,双溪镇上突然来了许多生面孔,一个个持刀佩剑,好不威武。
躲在家收拾行李的馒头,从父亲口里得知这一消息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拿着锈剑急匆匆出了门。
馒头赶到街上时,官兵也正好也赶到。
然后,那些手持利器的生面孔,便与官兵斗在了一起。
哭声,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摆摊的摊贩连摊位都来不及收拾,就被突如其来的血拼波及,不少人因此横死街头。
馒头提着锈剑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帮谁。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集市几乎就在一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馒头看着手中的铁剑,忽然对那些所谓的江湖大侠产生了怀疑。
他们到底是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还是为祸市井的绿林土匪?
在他的心目中,大侠都是锄强扶弱、伸张正义的英雄,可现在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好斗的狂徒,仅此而已。
但很快,馒头又觉得,江湖这么大,出上几个宵小之徒,也无可厚非,如今既然被自己碰上了,那就要拿出自己大侠的风范,惩奸除恶。
于是,馒头出剑了。
剑光在人群里穿梭,血色的花蕾在剑刃上绽放又凋零。
街上一片狼藉,鲜血到处都是。
只顾出手却无法承受出手后果的馒头,趴到墙角呕吐起来。
这一天,馒头成了双溪镇的英雄,官兵们摆下酒宴,为他庆功。
馒头只喝了一杯,便提着锈剑离开了酒楼。
这些官兵给他的感觉,也不像好人。
果然,就在中秋当晚,镇子外又来了一帮人,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官兵。
而酒楼里那些官兵打扮的家伙,竟全部都是魔教余孽所扮。
从铁剑师父口里得知这一切,馒头那颗心就沉啊沉,一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馒头自认为在锄强扶弱,不料却误杀了好人。
铁剑师父似乎看穿了馒头的心思,笑着说白天那些人,未必是好人。
馒头抬起头看了眼师父,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问师父,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官兵。
铁剑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问,这一切是不是师父的谋划。
铁剑又点了点头。
馒头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
愣了半晌,馒头忽然笑了起来。
馒头问师父究竟是谁,师父说,他是神教教主阳天络。
馒头早已猜到师父的心思,低着头惨笑两声,说他永远也不会加入魔教。
阳天络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手掌。
然后,馒头就看到,父亲跑进来跪地拜伏,口中喊着“参见教主”之类的话。
馒头让父亲莫要害怕,父亲却低着头喊了声“少主”。
这下,馒头彻底懵了。
阳天络告诉馒头,他真正的父亲,是他阳天络,而他名义上的父亲,是神教护法药仙离。
馒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平了魔教,还江湖一个清净,最终却变成了魔教的少主,这是何等的讽刺与可笑。
馒头又问,十年前双溪河畔的偶遇,是否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阳洛天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这一切都是馒头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馒头恼怒不已,说白天死了那么多无辜者,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这个魔教少主归位?
阳洛天也怒吼起来,直言馒头是他阳洛天的儿子,生是神教的人,死是神教的鬼。
馒头不为所动,怔了半晌,只说你们这些人果然都是魔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做人的底线都没了。
阳洛天嗤笑不已,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太幼稚,不晓得人心的可怕。
就在这时,外头燃起了大火。
阳洛天眼神微动,一抹怒容浮上脸庞,从床底下拿出一柄木剑,是馒头小时候耍过的那柄。
阳洛天提着木剑离开,临走前告诉馒头,他的名字叫阳昊。
馒头抱着锈剑,一时失了方寸,失了方向,失了本心。
无论他接受还是拒绝,他是魔教少主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外头喊杀声震天,整个双溪镇陷入一片火海,火光冲淡月色,却无法冲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馒头来到街道上,漫天的火羽从天而降,落在小镇的各个角落。
有人被火羽射中,惨叫着被烧成灰烬。
馒头一跃而起,来到房顶上,望着镇子外铺天盖地的火把,以及雨点一样密集的火羽。
原来,官兵想要覆灭的,并非魔教余孽,而是整个双溪镇。
也是,连镇上的普通郎中都是魔教护法,更何况其他人?
可终究还是有许多人是无辜的,他们如何能够下得去手?整个小镇上万人口,就这样要被屠戮殆尽吗?
忽然,馒头听见了一声酣畅至极的笑声。
笑声,是师父的。
借着火光,馒头看到那个男人提着木剑,向镇子外的火海扑去。
密密麻麻的箭羽,带着火光,朝那个男人射去。
男人只顾前行,像那飞蛾扑火,悍不畏死。
馒头看着这一幕,不由地朦胧了双眼。
他死了,被乱箭射死后,尸体被大火焚成灰烬。
官兵骑着大马,怒吼着冲进镇子,见人就杀。
馒头站在房顶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在月色里,倒在血泊中。
到底什么才是正义?
馒头喃喃自语,火光映在脸上,火影流过眼眸。
杀光你们这些魔教余孽,便是正义!
一个领头的听到了馒头的自语,提着刀掠上屋顶,与馒头相对而立。
馒头问那人,是不是领头的。
那人却嗤笑着说,他们头儿是大人物,馒头没资格与之对垒。
说完,那人就要拔刀。
月色下,火光里,刀光闪烁。
馒头只是随手挥了挥手里的锈剑,那人便人头落地。
馒头纵身一跃,在人群里来回穿梭,那些疑似为统领的官兵,便一个个尸首分离。
最后,馒头跃上屋顶,怒吼着说滥杀者死!
官兵们早已被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吓破了胆,此刻听闻对方如此说,纷纷退出了镇子。
他们退走了,但有人没走。
那人骑着马,手持一柄斩马刀,神色淡然。
他问馒头是何人。
馒头却反问,魔教教主已然伏诛,为何还要滥杀无辜。
那人冷笑着回应,魔教余孽,都该死。
馒头又问,这些人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如何就成了魔教余孽。
那人微微摇头,直言他说是,他们便是。
馒头心下微寒,问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那人或许觉得馒头就要死了,便笑着替馒头解释,说他原本也是魔教的护法,不过在十年前杀了个普通人,教主却要废了他的武功。
一怒之下,他判出魔教,转投官府。本想一举覆灭魔教,不料却被那姓阳的跑了。
所以,阳天络不死,魔教不灭,他永远也无法安心。
听完那人的故事,馒头尽管也是心绪复杂,忍着怒火,让那人自行离去。
那人听了馒头的话,忽然狂笑不止,问不离去又能如何。
馒头没有说话,回应那人的,是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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