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最近老是跟我抱怨牙痛,我叫她张开嘴巴,找根筷子轻轻地敲了敲她说的疼痛处,下排两颗小巧的门牙已经稍微松动。十几日过去,两颗旧牙的松动并未加剧,一颗旧牙的背后已冒出白花花的新牙,像刚破土而出的嫩草儿,倚新牙而出,一副与新牙作战的阵势。
我当然知道这旧牙不赶快铲除,这新牙必定没有领地,长成歪瓜裂枣。最后,旧牙不得不倒,同一位置的另一颗新牙乘势而出。它们宣它们的战,但龅牙确实影响美观,于是我速速带小丫头去牙科诊所拔牙。
这是小镇上一个逢圩赶集的日子,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比往日多几番。驼背弯腰的老爷爷,戴着淡黄的草帽,拄着拐杖,帽檐盖住了大半截脸。走路趔趔趄趄的老奶奶,手里牵着四五岁的孙儿。脸盘和手臂都被毒辣的太阳熏黑了的少妇,
背上用红背带绑着一个小儿,手里攥住的女孩比背上的大两岁左右,紧跟着少妇的男孩又比背上的,和手里的,脸上显得老成些,但仅多也不过七八岁。这少妇人,胸脯大,腰圆滚,灰白的衬衣上有一团面包大小的奶渍,说不定家里还有一个在摇篮里躺着待喂奶的宝宝。
前几日我就听一位开后推车的司机说他和他老婆共同生育了五个小孩。最小的一岁多,最大的十二岁。
我们客居的这个小镇给我的第一印象,最深的不是它的贫穷,也不是它的富裕,而是药店多如牛毛。一个小镇,从街东头,走到街西尾,光药店就有十几家。数数牙科门诊也有三四家。
我带着小丫头走进偏街的一家牙科门诊,诊所里有两位女医生,两位女患者,我和孩子站着等了半分钟,见两病人都是在清理牙石,考虑到时间要得久,我和小丫头离开了这家牙科诊所。
菜市场旁边那家牙科门诊,看病的是位三十岁的左右的小伙子,尽管是圩日,赶集的人流如织,牙科门诊里却很是清闲。一位六十多岁的本地大叔正和年轻医生聊着天。
医生叫小丫头张大嘴,然后伸出手指在两颗松动的门牙处轻轻地敲了敲。他笃定地说:“可以拔!”只见他一只手捏住一小坨蘸过药水的医用棉花,另一只手捏住一把双腿细长的闪着银光的铁镊子。镊子两腿张开,牢牢挟住一颗松动的乳牙,左右晃动了两下,撬了出来,扔进垃圾桶。另一颗未长新牙的乳牙也同样被拔出撂进了垃圾桶,再把棉花塞在冒出血花的空荡荡的门牙处。
“医生,要开消炎药吗?”我问。
“不用,棉花就是消炎的。”医生摇了摇头说。
“多少钱?”
“五块”
当听到只需要五元钱的医疗费时,我愣住了,不敢相信。重问重答了一次,才付了钱,道了谢,与丫头走出小诊所。
与小丫的姐姐大丫拔牙费用的对比,这家诊所的收费低廉得让人无法想象。
小丫的姐姐大丫换乳牙时,先后在医院里拔了七颗旧牙。最近的一次是我带她去的,在老家县人民医院。当时拔了两颗乳牙,包括挂号费,消炎药共花了116块钱。花钱多尚且不提,我们在药水、汗水,各种气味杂糅着的牙科门诊里等待了近两个小时,傻乎乎地静等。心里只想着人民医院卫生条件放心些,不会感染什么病。
在广西十多二十块钱可以治好的感冒,一回到湖南就得七八十元钱才医得好,就算在乡村医院,同样是小感冒,发的药也是广西医院的两三倍。
广西生活水平相比湖南滞后些,可人家生育四五个小孩都不喊累,湖南人哺育两个孩子就叫苦不迭。
过了十几天,小丫头又闹牙痛,原来是她嘴巴深处的那颗磨牙,被虫蛀得稀烂,黑黄的蛀牙下面的牙龈上长出了一个血红的泡。再次带她去看牙医,牙医居然认出了我们,也许是当地外来人口较少的缘故吧。
小丫头起泡的牙龈已经灌脓了,牙医把镊子喷药水消毒,然后挤出丫头牙龈处的脓水,最后还是塞了一团医用棉花至患处,嘱小丫头含紧棉花。我问医生要不要开消炎药,医生嘱咐饮食清淡外,另可在外面的药店买一包凉茶,泡给孩子喝。
我问牙医多少钱,他一边在瓷水池旁搓着手,一边扭头回答:“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声道谢。这是我在异乡被陌生人温暖过的最深刻的印记,此时,地域不同,语言不一,生活饮食习惯大相径庭,思想感情背离所建立起来的高耸的围墙怦然倒塌。
只是,这样的时刻非常少,大多的时候,大家都在提醒你是一个外地人。
拔牙贵不贵,在我们客居的小镇诊所,真是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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