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年吧,我就经常听到别人和我说:小三,你成天写这写那,其实你最该写写你娘(我们这里对姑妈的称呼)!其实,我何曾不想呢?有好几次、好几次有了灵感,才拿起笔或敲打键盘呀,却觉得无从下手,因为写我的姑妈,太沉重了!不知从何入手,实在无法用文字来表达我对姑妈的敬仰和爱戴!岂止是这些呢?
我知道,这篇文章可能是我自从写作以来字数最多也最难写的,相信包括我在内的读者们也一定会被姑妈那种平凡而伟大的母爱、面对挫折而坚强不屈的抗争、充满苦难和泪水的……所大为感天动地,泪流满面。
我知道,写下这篇文章,不是刻意去夸大姑妈的伟大,因为那是像姑妈那种命运和处境一样的千千万万的母亲的奋斗史。
但我还是敲打着键盘,为姑妈写下这包含热泪和深情的文字……
一、苦难的童年
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在荆棘丛生、崎岖不平的山间羊肠小道上,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跌跌撞撞一步三摇地艰难前行。在她那稚嫩瘦弱的肩膀上,却是一副和她的年龄与身躯极不相称的大箩筐,箩筐里面不是野菜就是上地的骡马粪,沉重的负担压得她步履维艰,但她毅然挺着弱小的身躯倔强地一路前行。累,并不可怕,比累更可怕的是山间出没无常的豺狼和头顶呼啸而过的日军那不时空袭的战机……
这位可怜而坚强的小女孩,就是我那童年时代的姑妈!
民国二十七年(1938)正月二十七,我的姑妈出生在一个农商家庭。因为爷爷是旧中国时期的末代晋商,长年累月在外经商,奶奶在家里操持家务、务农耕作和伺候双方二老。
这是那个年代晋商家庭生活的真实写照。
姑妈是爷爷奶奶迎来的第一个子女,开明的爷爷并未有过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对于他这件“贴心小棉袄”自然喜欢。在给姑妈取名字时,有点文化的爷爷给姑妈取了寓意深远的学名“秀贞”。
“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咱对闺女不求甚,就求她一辈安安稳稳吧!”爷爷说。
于是,“小稳”就成了姑妈的乳名。
就在姑妈出生不久,1938年3月,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到太行山区,日寇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县城,从此阳城沦陷。
从那时起,贫穷、饥饿、战乱……等一切恐怖的词汇毫无忌惮地占据了姑妈那苦难的童年。
爷爷自然还在外面经商,听说爷爷原本想把奶奶和姑妈带出去的,最起码在渔米之乡的江南可以填饱肚子。可贤惠孝顺的奶奶却不同意,因为担心娘家妈(曾外祖母)饿死在灾荒年里。没几年,二姑出生了,奶奶便索性带着两个女儿搬到贝坡村的娘家和曾外祖母一起艰难生活,那时曾外祖父也已去世。
在那几年里,姑妈经受了多少令现在的人无法想象、不可思议的苦难啊!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但年幼的姑妈却做到了。
大概六岁吧,奶奶便教姑妈学习纺织女红等那个年代女性最基本的技能。因为学女红,昏暗的煤油灯前,姑妈不知被苛刻严厉的奶奶打骂过多少次,姑妈天资聪慧,打一次骂一次她就牢牢记在心里,下次再不犯同样的错误。
再大一点,年幼的姑姑那稚嫩的肩膀上就压上了担子!往地里担粪、往家里担庄稼,瘦弱的肩膀上早已被担子磨得血水红肿。奶奶第一次看到姑妈那不堪入目的肩膀,一把将姑妈拉到怀里,心疼地说:稳呀,不是妈不心疼你,真是没办法呀!我那生来就受罪的好闺女呀……母女俩不禁抱头痛哭。
年幼的姑妈似乎就有与生俱来的机智、聪颖和沉着冷静的品性。
一次,她和另外一个小伙伴担着一担白菜从贝坡村与润城村搭交界的那处叫“反坡”的山坳里往家里走,那时也就八岁吧。突然,山谷里传来一声狼嚎,吓得那伙伴瘫软在地,再不敢往前走,更不敢惊叫。那小伙伴带着哭腔向姑妈说:稳姐,有狼!我怕呀!姑妈也怕,也是吓得不敢动弹。耳朵可以听到狼向她们这边靠近,紧要关头,可能是姑妈听过大人讲过的经验或急中生智吧?只见姑妈悄悄对那小女孩说:别怕!你悄悄过地那头,我在这里,我要是喊“看狼来――”你就赶紧也喊“在哪啦――”快点!
于是,两个年幼的小女孩上演了一出“诈狼计”的双簧表演。嘿!没想到这一招挺管用,那狼听到有人遥相呼应,径自嗖嗖嗖跳下几处地塄,蹿没影了。
“扎起架来!快走!”姑妈给那个伙伴打气,俩小闺女仿佛忘了肩头重担,一路负重小跑回家。奶奶和曾外祖母得知后,自然又是祖孙三代抱头痛哭!那是后怕、惊恐、更是无奈的哭!
“多亏那是一只孤狼。”多年后姑妈心有余悸。
比恶狼更可怕的就是战乱和饥饿了!
自从阳城沦陷,日军利用县城东部的润城和北留的有利地形和交通,抓民夫修公路筑炮楼。就在贝坡村设立据点,成立宪兵队和伪军警备队,贝坡以东十几里的周村镇也有日军盘踞,这两大日军据点几乎控制了方圆百里的敌占区,三天两头地实行“扫荡”。往南十几里就是国民党阳城县二区党部在北留章训村设立的“剿匪”队,大肆抓捕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十二月惨案”。剩下的就是昼伏夜出的潜伏在当地的共产党游击队和八路军司令唐天际带领的唐友队和老二团了。
这些武装力量,几乎每天都在互相残杀。头顶是隔三差五的日军轰炸机,地面则是炮火连天、枪林弹雨……
就是在这样的兵荒马乱的环境下,可以试想许多和年幼的姑妈一样的儿童是怎样度过心惊胆颤、随时会丧命的恐怖童年……
有一次,姑妈和其他几个小闺女在山上挖野菜,突然,天上由远而近的日军巡逻轰炸机呼啸着在头顶盘旋,抬起头居然清清楚楚地看到机翼上的膏药旗,可想而知那飞机距离地面有多近!盘旋了几圈,就在离这群小姑娘几百米开外扔下一颗炮弹后飞向远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小姑娘们吓得哇哇大哭,有的甚至惊掉了魂儿。对面山头立刻跑下一群在地里干活的农民,手忙脚乱地把这群被吓傻吓软的小姑娘们抱的抱,背的背给弄回村。
“稳她妈!你几家真真胆大呀!真真放心呀?!怎么敢招娃们……今天真有个三长两短,招你们哭黄天没泪!”奶奶面对人们的责备,其中的苦楚和委屈只能往肚里咽……
1945年春,由于日军在前方战线的战备物资吃紧,导致武器装备供不应求。于是盘踞在本地的鬼子发起扫荡,就是挨家挨户搜查凡是铁制品铜制品都要掠夺一空,据说是用来铸造炮弹壳。
有一天,奶奶和曾外祖母都去地里了,家里只有八岁的大姑和四岁的二姑。那时的大姑就要充当看管照顾妹妹的义务保姆呀!到了半前晌,突然院子外传来一阵噪杂声,伴着鬼子叽哩哇啦一阵乱叫。那噪杂愈来愈近,已经进了院子里。
砰地一声,只见一只穿着厚重皮靴的脚一下把屋门踢开了!闯进一群人,为首的就是贝坡伪村长带领一帮鬼子汉奸进来了。二姑一见这阵势,早已吓得哇哇大哭。
这帮畜牲见屋里只有两个孩子,伪村长对着姑妈喝问:你妈和你姥姥啦?姑妈胆怯地说:都去地了。于是畜牲们更加肆无忌惮了,伪村长一挥手,一群二狗子和鬼子噼里啪啦一阵又砸又摔。把做饭的铁锅、生火的火柱都抢在一处,又把担水的木桶摔碎了把箍桶用的铁圈拿下来,把用不着的农具比如镰刀啦耙子啦都抢上,甚至连担子钩和墙上的钉子都不放过……
那帮狗日的对这点“战利品”不甚满意,恼羞成怒的日军竟然一脚踢飞正在炉子上烧水的铁茶壶,茶壶里面的热水正好泼溅在二姑身上!刹那间二姑惨叫不止,差点昏死过去……
比豺狼更可怕更可恨的侵略者和汉奸走狗的毫无人性的行径,使姑妈幼小的心灵埋下了对战争的恐惧和憎恨的种子!
就在那年秋天,突然有一天姑妈见到奶奶、曾外祖母以及村里的乡亲们特别高兴,街上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她不明白这些以往满脸恐惧和愁苦的人们为啥如此兴奋。后来才知道,由于日本宣布投降后,炮楼里的鬼子一下丧了狗胆,以贝坡和郭峪的游击队联合八路军乘胜击敌,一夜之间把炮楼端了,鬼子死的死跑的跑,溃不成军。
姑妈那幼小的心灵也似乎懂了,以后再也没有可怕可恨的日本人了,也跟着大人们笑啊跳啊……
打跑了豺狼,抗日战争胜利了!!!
“民国三十三年,饿死人在眼前!”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与战争同行的还有至今令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老人们谈之色变的饥荒!
就像电影《一九四二》一样,那时又遇到三年大旱,庄稼绝收,又惨遭到罕见的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黑压压一片,大肆侵吞着本来就不成景的庄稼,据说一亩麦子可以被无数的蝗虫分分钟吃光。那时人们又忍着饥饿展开了灭蝗大战,奶奶把废旧的鞋底子绑在棍子上,领着姑妈加入声势浩大的“人蝗大战”,像拍苍蝇似的去拍打蝗虫。可想而知,这种消灭蝗虫的方法犹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饿慌了的人们凡是能入口充饥的都视为保命的最低保障。山上的野草野菜吃光了,树皮树根吃光了,还是没度过饥荒年。饿浮遍地、举家饿死而绝户……可想而知,姑妈姐妹俩和大人们受了难以想象的大苦大难!
姑妈回忆起那个不寒而栗的年代,她说亲眼看到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悲惨情景。那时,中庄村有一户全家七口老小,相继在三天内饿死。还有一次在润城村,在路上走着看到她前面有个大姑娘,从背影看去,身材高挑,一对黑明明的辫子一直到了屁股下面,应该是个俊俏人儿了,突然那个大姑娘走着走着就不动了,身子晃了几下就一头栽倒在东河边,当她赶到那姑娘跟前时,人已经不行了,一张俊俏的脸蛋和那对大辫子浸泡在河水里……那是活活饿死的!
现在的我们,身在福中不知福,毫不珍惜粮食饭菜上顿剩下了,不由分说就倒掉。老辈人见到,都要骂一句:作吧!非让你过过灾荒年不行!
的确是的!听姑妈说,二姑小时候,如果吃饭时,千万别逗她而去动她的饭碗,不然那可不得了喽,二姑立马竭斯底里的哭叫,一时情绪失控,就会“气死”过去,吓得大人好一阵手忙脚乱地抢救,好话说尽才算完事。这种情况,在今天看来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那个特殊的生存环境下,手里捧的碗里不是简单的饭,而是用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保命粮啊!!!
我们活在幸福的当下,再看看过去苦难的岁月,且活且珍惜!
解放前夕,由于共产党对民族工商业和资本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在外经商的爷爷“解商归田”,回到家乡,脱下了具有商人标志的一袭长袍礼帽,换上了朴素无华的农民装扮。就是在那种环境下,依然开明的爷爷居然打破当时农村教育的陈规,相继把两个女儿送去读书!这在当时不啻于头条新闻!
天资聪慧的姑妈读书刻苦认真,虽然那时在农村可能还没有小学初中之分吧?就那么上了几年学,也不算是文盲了。那段念书的经历,为姑妈奠定了很大的文化基础和异于和她同龄文盲所不同的谈吐和思想。如今年届八旬高龄的姑妈戴着老花镜依然可以看书读报,识文断字,这得益于那几年的寒窗苦读。同样,那几年也是姑妈苦尽甘来而度过的相对平和幸福的童年。
以上的这些文字,就是姑妈童年时代的真实记录,没有半点夸大和捏造。
有多少次,多少次我们这些晚辈在听姑妈讲她童年的回忆时,我们都在为她和二姑在那个战火纷飞、匪患横行、天灾人祸的苦难年代所遭遇的一切感到震惊、后怕、怜悯……更庆幸她们能够在战乱中毫发无损,在饥荒里得以幸存!这虽然不是奇迹,却是顽强与命运抗争而获得的!
两位老姐妹如今已入和将近八旬高龄,儿孙满堂,孝爱有加,安度幸福晚年,尽享天伦之乐!
我想,这可能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验证吧?
祝福姑妈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未完待续,绝不断更,坚持完成这部飙泪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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