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冬日的傍晚，虽然才立冬八天，气候却早早地顺应了冬季。冷！间或还刮着阵阵冷风，使整座城市都笼罩在初冬的严寒之中。
在这座城市的汽车站旁边，有座叫“星辰花园”的居民区楼盘，在楼与楼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一个大约两岁的小男孩，就那么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虽然还穿着纸尿裤。小男孩周围是漆黑的夜幕，虽然不远处是灯火阑珊的街道和车水马龙的闹市，但是，如果没人刻意察觉，是不会知道在这繁华夜市中，一场人世间最凄凉痛苦的骨肉别离和“罪恶滔天”的苦情戏在悄悄上演……
2.这个可怜的小男孩，我们姑且叫他“浩浩”吧。此时的浩浩，表情平静，丝毫没觉察出他此时的悲凉处境！他在等，等一个人，那时平时视他如同己出的养父！
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爸爸多久，爸爸离开他的时间不会太长。就在刚才，爸爸抱着他，就像平日在家里吃过晚饭、雷打不动地都要抱他出来逛街一样。爸爸就那样抱着他，在夜幕下的城市转了几条街，虽然他才二十几斤，长时间的搂抱和徘徊，爸爸不得不左右交替着抱他，间或还要把他放到地上，扶着他。只见爸爸的表情很痛苦无奈，隔一会儿就在他幼嫩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几下。他很奇怪！咦？爸爸今天是怎么了？以前就是逛街，也没这么亲过我呀？并且逛街时，爸爸是一脸幸福快乐啊？！
他记得，刚才爸爸就这样抱着他徘徊于街上，除了间或亲他几下，就是在四处张望，还自言自语：到底放哪里呢？到处都是人和车。他自然不知道爸爸这句话是啥意思，他也只能小嘴里本能地啊啊几声来回应爸爸。
他记得，爸爸抱他也累了，就像以往逛街一样，把他放到地上，扶着他那小肩膀，以防他摔倒～～～他是无法自立的！爸爸就那么蹲下，和他的小脸平行相对，爸爸带着哭腔对他说了几句不管他是否能听懂的话：浩浩，爸爸今天造孽了，真是没办法！爸爸对不起你，以后长大要恨就恨爸爸吧！…咱父子俩缘分尽了，乖，我娃听话，就懂事着呢！不敢哭…到了福利院要听阿姨的话，一定要吃得饱饱的，胖胖的…这可不比在咱家，都要由着你的性子来……
说完这些，爸爸眼前忽然一亮，似乎兴奋地又是自言自语：嘿！有了！就放这儿！
爸爸把他抱到他此时坐着的地方，这是两座高达十几层楼之间狭小的空间，周围很黑，但离不远处一家酒店门外停了一溜轿车的地方很近，依稀有昏暗的灯光折射过来。就那样，爸爸把他放坐在地上，使他靠着高大的楼房。爸爸从包里拿出个小红包，往里面塞了两张纸，上面似乎还有密密麻麻的字迹。爸爸把这小红包用别针别在他胸前，又在小红包外面别了个大大的纸片，上面写了一行大字。爸爸这次跪在他跟前，啥也没说，冲他那小脸左一下、右一下、最后大嘴对小嘴，亲了三下。然后捂着脸，低着头，头也不回地匆忙消失在城市的夜幕下……
3.
浩浩就那么在昏暗的角落里、冰冷的上坐着。此时，小脑瓜里一连串问号。
咦？爸爸去哪了？怎么把我放这儿不管了？是不是上厕所了？以前不是这样啊？以前他一人抱着我逛街，上厕所他都要把我也一起抱厕所呀？
那妈妈呢？有好大一会儿没见妈妈了！是不是顾不上陪我逛街？一定在家里给我准备好吃的米粉粥吧？
爷爷奶奶呢？更是从半下午到现在都没见到了！他们怎么不来搂我呀？嗯，肯定是我太横了，总爱哭闹，惹他们生气了吧？可也不像啊？记得中午爷爷奶奶哭着轮流抱我，还亲了我一会儿。也不像生气呀？！
爸爸呀！你怎么还没上完厕所？浩浩冷呀！你在哪儿呀？我要回家！和爷爷玩，和妈妈闹，对了！昨晚我过生日剩下了好大一块蛋糕，我还要吃呀！还有我的那些玩具，我想玩光头强了！
哇…浩浩才准备哭呀，可马上又没哭出声。哼！我才不哭呢！我是男子汉！以前我哭闹的时侯，妈妈经常这样夸我：浩浩可厉害了，就不哭啊！咱是男子汉！对！我就不哭！我要做个小小男子汉！
4.
浩浩就是个男子汉！爸爸丢下他半个小时了，他硬是没哭。小心眼里在想，一会爸爸返回来抱我，看到我没哭，肯定很高兴吧？呆会儿回家，爸爸把我的表现告诉妈妈他们，他们一定夸我真懂事，真长大了！
不由地，小脑瓜里回忆起往事……
他记得，他在家里可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啊！全家人待他像小皇上似的，每天，吃奶粉时，妈妈在怀里，爷爷拿着奶瓶喂着，奶奶在一旁用扇子赶着周围的蚊子苍蝇，爸爸则把手机音乐放开，逗他开心，那个场景，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宝宝！
他记得，每次吃饱了，一高兴，就把刚进小肚子里的奶粉喷吐了出来。爷爷他们不生气，反而夸他：我娃真乖！来爷爷看小肚肚还瘪不瘪了？吃饱了，就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轮番抱他，逗他开心。他也知道家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只要小嘴哼哼哼，就是想出去逛街呀。于是，全家出动，妈妈推着婴儿车，爷爷奶奶在两旁护驾，爸爸则充当他不想在小车里时，把他抱着逛街的脚夫。每逢此时，人们都说：真是比亲生的都还稀罕！这娃跟了你们可要享福喽！那个情景，他是全世界最开心的抱养儿！
……
可是，他又记得……
他记得，和他同年出生的小伙伴们，会爬的时侯，他还远远不会翻身。总算会翻身了，小伙伴们已经会坐了，他还得背靠着墙，才不至于倒下。好不容易能自己坐了，小伙伴们已经会走路了！可他，直到现在，连自主站立都无法做到！甚至连爬，小胳膊似乎没力气支撑起他那骄弱的小身躯……
别的小伙伴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他嘴里永远是啊啊啊的，就算前两个月，不只是巧合还是奇迹发生，他竟然很清楚地叫了“爸爸”，啊呀！当时可把家里人乐坏了！尤其是爸爸，对他亲了又亲。爷爷高兴地说：看我娃不会说话？是开口迟嘛！可就那一声“爸爸”之后，再没听见他叫第二声……
后来，他再被抱着出来逛街时，面对他的是周围人复杂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有一天，爷爷抱着他，别人就说：给这娃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肯定和别的娃不正常！爷爷回家后还挺生气，认为这个宝贝孙子无非发育迟缓嘛，他们凭啥这样议论我娃？
他记得，家里人被周围人善意地提醒也对他发育状况有了质疑。就在半年前，爸爸妈妈带他去儿童医院检查。当医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的检查和排除，就肯定的口吻和爸爸妈妈透露了他是先天性疾病，至今无法完全治愈！可爸爸当时根本不信，还和医生吵了几句。……他清楚记得，医生斩钉截铁地保证：如果你们不信，北京上海可地儿去，判断错了我脱了这身白大褂！完了医生平静地说：这种病，在经济方面就是无底洞！即使再有钱，去了美国治疗，你们放心，孩子绝对不会和正常孩子一样活蹦乱跳！
当时，爸爸妈妈抱着他，一路无话，只是看着他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惹爸爸妈妈生气了，也跟着他们难受……
他不傻！小心眼里可精着呢！
5.
浩浩依然坐在那里，继续当他的小男子汉。他有点冷了，虽然出门之前，妈妈把他的小衣服从里到外换了个全新，小棉袄外面还套着小羽绒衣，但这也无法抵挡寒冷的冬风。他也有点饿了，尽管离家之前妈妈把他喂了个肚儿圆，是为了让这个可怜可爱的养子在寒风中等待警察叔叔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浩浩心里很平静，也不急着盼爸爸来抱他了。他又在回忆往事……
他记得，在医生确诊了他患了先天性不治之症后，原本幸福快乐的家庭一下子变得忧愁苦恼起来。每天面对的都是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愁容满面，有好几次发现他们在偷偷抹眼泪。有一次，他正在学步车里，爸爸问爷爷：爸，浩浩到底怎么办呀？！我不想放弃他，他在一天我就养活他一天！爷爷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水说：这个，你们拿主意，我不能当家！我说送走吧，以后你们埋怨我。我说不送吧，明明孩子是个负担，你们还要埋怨我……
爷爷和爸爸一起痛哭失声。
但是，每当他饿了或在家闷了，爷爷他们还像以往一样，搂着他亲呀逗呀，他依然还是那个幸福的宝宝。
可终究不算回事，因为他被确诊的消息传开，村里人以及亲戚朋友在同情爷爷他们，七嘴八舌：
“唉！这家人老实巴交的，老天不长眼啊！”
“早就看出来这娃有毛病，都不敢说，怕人家多心咱，唉！这也是上辈子欠了人家的，这辈子来讨债了！”
“依我说，将来也是累赘，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把这讨债鬼处理了算！”
各种各样的议论纷纷，有背地说的，更有当面劝爷爷和爸爸的。都说你们可不敢心软呀！一辈子长着呢，就算你们舍不得，可你们百年之后能指望这娃孝敬和送终？
在这半年时间里，一家人都在左右为难中度过。每当他哭闹时，奶奶都要抱着他嚎啕大哭：尕娃呀！你命好苦呀！他当然不知道为啥奶奶会这样，似乎懂事地伸出小手为奶奶擦眼泪……
终于就在前几天，爸爸和家人商量，爸爸的语气痛苦而无奈：这孩子咱不能要了！狠狠心，把他送走吧！……放心！我一个人去送，但我绝不会办那丧良心事，不会把娃扔到荒郊野外，那是一条小命命呀……
爸爸接着哽咽着说：娃的生日快到了，咱给娃过个小生日，也算尽了咱的爱，过了生日第二天，我就把他送福利院，让娃有个好的落脚……
当时，全家一片哭声……
生日过得很愉快，全家都在强忍着悲痛，为浩浩买了个大蛋糕，唱了生日祝福歌，还在浩浩小脸上抹了奶油……浩浩当时可高兴了！
幼小且无知的他不知道，这是他在这个家过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生日！24小时以后，他已经被狠心而无奈的爸爸送出了这个曾经给过他温暖幸福的家……
6
突然！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浩浩不禁打了个寒颤。
啊？！爸爸这么久了都没出现！不会…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浩浩这样猜测。
那妈妈呢？爷爷奶奶呢？都不要浩浩了吗？我想你们啊！我以后听话，好好吃饭，不麻烦你们喂还不行吗？我一定学会走路，再不麻烦你们抱我好不好？我要快学会说话，甜甜地挨个称呼你们，你们一定会乐得几天睡不着觉……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呀？！浩浩要和你们永远在一起！你们不能不要浩浩呀！……
想到这，浩浩才明白，爸爸他们是真的不要我了！
啊…哇哇……浩浩哭了！放声大哭起来，他也不想做小男子汉了！因为，即使是个男子汉，也是个没有关爱的男子汉！
他哭的很洪亮，很悲伤……泪水模糊了一双小眼睛。他模糊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向他走来，到他跟前，看到他身上的小红包和硬纸板上的几个大字，什么都明白了！拿出手机……
一会儿，一辆闪烁着红蓝相间的小轿车鸣叫着停在浩浩跟前，车上下来几位戴大盖帽的叔叔阿姨，查看了他身上那两张信件。抱他进了车里，浩浩看到全是生面孔，哭得更凶了……
这个寒冷的冬夜，这座城市的福利院，又接收了一个可怜的弃儿。（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