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独自在家,看到一个黑影从门外进来。昏黄的灯光渐渐将他照亮,满头的白发中夹着几许黑丝,黑漆的脸上堆满了褶皱,一身灰衣已洗得有些褪色。这是一个普通的老农,岁月在他身上写满了沧桑的痕迹。
他看到我,立即笑着说:“子云啊,这个假期有时间回来看看啦!”
我自然将他认了出来,他家就住在村西小学的隔壁,那会读书的时候经常从他家门前走过。记忆中的他总是挂着一副笑脸,看起来十分的随和。
我点了点头,说:“今年假期不是很忙,回来住一段时间。”
他“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讲话,但看他的神情似乎带着心事,站在那里像一棵孤独老去的树。
“叔,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他笑了笑,还是没有开口。
“进屋里来坐一坐吧!”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鞋,一双暗黄解放牌球鞋不知穿了多久,鞋底已经磨的发白,上面还粘着些许的泥。“不用了,把家里弄脏了。”
我从屋里搬了一条长凳到院子里,让他先坐下。夜色已浓,天空不见明月与星,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后,我忽然发现这农村的夜静得可爱。
我坐在他身旁,开始听他讲故事。
1977年8月7日晚上,当时年仅25岁的他在村西桥头与大队革委会主任签订了承包合同。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行为,因为那个时候全国都是人民公社,万家共吃大锅饭。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亲自制作了一面红旗“任务到户,责任到人,先迈一步,宁可头丢”。
他在一亩七分地上辛苦耕耘,并且在周围的河里养鱼,一年下来的收成,除了上交集体的部分,竟然余下很多,足足是以前的七八倍,这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1978年,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大包干”,随后全国各地开始推广联产承包制。作为先行者,他不满足自己所取得的成绩,自费步行去华西村学习经验,回来后开始养殖水貂、长毛兔、螃蟹等,不久就成为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
然而,好运不长,他的第一个儿子被查出脑炎。为了给儿子看病,他开始四处求医问药,将多年积攒下来的辛苦钱全部用尽,还在外面欠了很多钱。村里的人渐渐地都富裕了起来,他们一家却始终在贫困线上下挣扎。
故事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脸上显出淡淡的悲伤。我想安慰他两句,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他忽然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歪歪扭扭地写满了数字。他把那张纸递给我,说:“子云啊,你是大学生,又是学数学的,你帮我算一算账,我怕自己算错了。”
我疑惑地问:“算什么账?”
他显得有点激动,说:“从1977年8月7日晚签订合同,我就决定每过半小时给国家攒1分钱,这样到了2009年7月15日就可以攒下5600元,5600这个数字象征着五十六个民族百分百,民族大团结。我想将这5600元捐给国家,庆祝祖国成立60周年。”
我的内心无比震惊,看着手上这张暗黄的纸上躺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位朴实的农民。我忽然觉得这个村子太小,他太高大,我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接着说:“前段时间汶川发生了大地震,我觉得那里可能更需要钱,所以我想提前将钱捐献给灾区的儿童。”
“叔,你要我帮你算什么?”我的眼里有点湿润。
“你就帮我算一算到今天我一共存了多少钱?我每天晚上都算一次,就怕自己算错了。”他笑着说,笑得有些腼腆。
他走后,我的脑海里满是他高大的身影。
我在这个平凡的村子里生活了那么久,从不知自己身边竟有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他穿着朴素,为人随和低调,一个在阳光下挥洒血汗的农民,却在我心里站成了一座高山。
他是中国农村土地改革中默默无闻的先驱,是寒风烈日下辛勤耕耘的普通农民,是腰杆挺拔大爱无边的父亲,是敢拼敢做敢为先的勇士。
是的,我们都不知道他的故事,因为他很平凡。
我们都将知道他的故事,因为他在平凡之路上走成了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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