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之乱”后,32岁的李广任上谷太守,这是他第一次担任地方官。上谷大约在现在的河北省张家口宣化区,位于汉匈对峙的东北边境。
汉袭秦制,实行郡县制。据《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对郡守一职载:
“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两千石。有丞,边郡又有长史,掌兵马,秩六百石。景帝二年更名太守。”
李广年纪轻轻就担任边郡太守这样的重担,成为了上谷地区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可见汉景帝对他的重视。
史载,李广任上谷太守后,在工作中任上尽职尽责,不仅抚境安民,还与匈奴“日以合战”。这样的表现,本应受到朝廷的嘉奖才对。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李广不仅没有得到嘉奖,还因为一份奏疏调到上郡任太守,按今天的话说,相当于平调。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典属国公孙昆邪上了一份奏疏给汉景帝:
“典属国公孙昆邪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胡虏战,恐亡之。’于是‘上乃徙为上郡太守’。”
这一纸调令,相当于将他从今天的河北省北部调到了陕西省北面,横跨大约一千多公里。司马迁在描写这段内容时,先后用了“泣”字和“恐亡之”这个词,以致后人大多以为公孙昆邪爱才,恐李广战与匈奴“日合以战”而死沙场,因此上了这份奏疏给汉景帝,目的是为了把李广保护起来。
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后世的著名文人。比如,明代的杨慎就认为:“公孙昆邪为国惜才过于文帝”;同时,清代的史珥也认为:“昆邪爱才乃尔,彼擅自易置,急责对薄之大将军如何耶?”大意为“你公孙昆邪虽然爱才,但越俎代庖的提出更换武官的职位,就不怕得罪大将军吗?”从字面上看,杨慎和史珥的说法不无道理。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揣摩这段话,就会发觉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首先,作为边境太守的李广,打仗是他的本职,即便马革裹尸,也是职责所在。若因“恐亡之”就替换他,就相当于将他保护起来。可是,正因为李广的骁勇善战,才凸显天下无双,如果把他保护起来,他就发挥不了作用,发挥不了作用,那他“天下无双”的价值又在何处体现呢?这岂非本末倒置吗?
其次,在汉代“典属国”的职责是“掌蛮夷降者”,乃是管理民族事务的官员,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长。这就奇怪了,为什么李广的行政上司(丞相)、军事上司(大将军)不去关心他的安危、不去上这么一道奏疏,却偏偏是一个和他既无任何私交、也无公务往来的“外交部长”上这份奏疏?这岂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奇怪的是,这份看似不合情理的奏疏呈上后,汉景帝居然准奏了,真的把李广调走了,将其转任上郡太守。上郡在现在的陕西绥德附近,位于都城长安北面,同属于汉匈边境地区。
难道匈奴对上郡就不侵扰了吗?显然这里也有匈奴的活动,把李广调到这里,也有可能经常和匈奴发生正面冲突啊,这时为什么就没有此前那“恐亡之”的担心了呢?
对此,有的古代文学研究专家还提出过疑问,他们认为“上郡”两字应当是司马迁误写,原意应为内地的一个郡,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
但我认为,司马迁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失误,李广所调任的就是位于长安北部的上郡。那前后文的矛盾又该如何解释呢?下面,我就通过对史记中相关文章的阅读,通过合理的推断,慢慢来解开这个谜团。
我们先看以下两段记载:
其一,据《汉书·景帝纪》记载,景帝二年夏:
“遣御史大夫青翟至代下与匈奴和亲”;景帝三年秋,“与匈奴和亲”。
其二,另在《史记·匈奴列传》有这样一段话: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从以上两段文字可以推断,汉景帝在平定“七王之乱”后,受国力及国内政局的影响,采取的是与匈奴的和亲政策。除和亲外,还付出了一定的经济代价,以换取汉匈和平、稳定国内局势,达到巩固政权、聚蓄国力的目的。
显然,匈奴接受了这个政策,纵观景帝一朝16年,双方只有偶尔的小规模战争,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
同时,因此作为弱势一方的汉朝,在匈奴已经接受和亲政策的前提下,对于匈奴在边境的一些小规模骚扰,更多的应对措施可能是忍气吞声。这就好比全面抗战爆发前,我们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挑衅,几乎也是忍气吞声。
毕竟,自古以来军事都是政治的延续,军事行动必须服务于政治方略。但是,从公孙昆邪奏疏中对李广“自负其能”的评价看,李广任上谷太守期间,针对匈奴的挑衅和骚扰,很可能对采取了以牙还牙的应对措施。
李广此举,极易让匈奴找到终止和亲的借口,或者向汉朝提出更多的经济补偿,这与汉景帝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的国策是相左的,李广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说明李广政治上还不成熟。
既然李广的行为相左于汉景帝的外交政策,那么作为“外交部长”的公孙昆邪这时候跑出来,出面上奏景帝,以保护李广的名义,暗示汉景帝把他调走,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显然,汉景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抑或公孙昆邪这道奏疏本来就是汉景帝授意为之的,所以这道奏疏呈上后,很快得到了汉景帝的“准奏”。
但还有一点说不通。因为以李广的性格,即便到了上郡,针对匈奴的骚扰,他岂非同样会与匈奴发生冲突?除非你给他下死命令,不许他和匈奴发生冲突。但根据史料记载,汉景帝时期,匈奴对汉匈边境小规模骚扰的地点却大多选在东北部的“燕地”。
对此,我大胆推测:燕地离长安约1200公里,距离比较远,汉朝或许对此地不太重视,所以“礼让”较多,对匈奴的侵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上郡就在长安北部,离长安只有400公里,在此地骚扰,汉朝可就没这么客气了,李广在这里任太守,正好发挥其与匈奴“日合以战”优势。
以上的推测有根据吗?有!据统计,在《汉书·景帝纪》中,共三次针对匈奴入侵的记载。
第一次是在中元二年,但记载仅有四个字:“匈奴入燕”
第二次是在中元七年,记载曰:“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两千人”
第三次是在后元二年,记载曰:“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
可见,景帝朝匈奴三次入侵,汉朝的反映确各有不同:第一次,“匈奴入燕”后,没有任何关于汉朝抵抗的记载。但之后匈奴两次入雁门,汉朝都给予了坚决的反击:一次“吏卒战死者两千人”,一次“太守冯敬与战死”。雁门虽在山西境内,但却比“燕地”离长安近的多,对汉朝的威胁也更大,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匈奴予以回击就是必然的选择了。
因此,汉景帝把李广调任上郡有两大益处:一则他不会在汉庭远离长安、不太重视的“燕地”惹出事端,给匈奴人以断绝与汉和亲的借口。二则若匈奴敢在离长安较近的边境骚扰,比如李广镇守的上郡,正可发挥他善守、敢战的优点,恰是扬长避短之举。
看来,李广的这次换岗,实与汉景帝的外交政策遥相呼应,至于李广本人是否参透个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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