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美啊，这场瘟疫般的死亡狂欢。”
“人类会因此灭绝么？”
“至少有一类人肯定会活下来的。”
“强者。“
“没错，优胜略汰在任何时候总是成立的。”
“自然做出的选择，称之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强者做出的选择，称之为精英主义。”
“那如果是弱者做出的选择呢？”
“那便叫废物凋亡吧。”
“怎么说？‘
“生物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细胞凋亡(apoptosis)。它是指为维持内环境稳定，由基因控制的细胞自主的有序的死亡。它并不是病理条件下，自体损伤的一种现象，而是为更好地适应生存环境而主动争取的一种死亡过程。“
“主动争取么？有意思。”
在贾探长的房间里，一场悠闲的对话正在发生着，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进来。”贾探长道。
小方推着一张白色的盖着白布的床走了进来，屋内只有探长一人，但小方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之前隔着门听到的声音，也都只来自于探长一人。
探长习惯通过自言自语来缓解来自案件的压力，而这次的案件确实比以往来得都要大。与其说是事件，或许疾病这一词会更加准确些。
小方一边揭开白布一边道：“这是第三十一个死者了。”
白布下是一具面容枯槁的尸体，全身干瘪，丑陋不堪，脸上却挂着奇怪的笑容，恍若诸事释然，飞升西天极乐的佛陀。
“身份确认了么？”
“他是我们发现的第一个非自由意志者。”
“也就是有具体的工作？”
“是的，他负责清理网上的信息垃圾。”
“鉴别人员？”
“不，就是做二次确认的校对人员，工作难度不大，需要人工核对的信息也非常地少。”
“这么说依然是个废物？”
“可……可以这么说。”
“看来我们找到这些死者的共性了。”
“是什么呢？”
“他们本身就是垃圾。”
“我刚刚不小心隔着门听到了您说的……凋亡，你是怀疑他们都是因为丧失了存在的意义而自杀么？”
“他们的死除了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以外，确实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吧？”
“可是他们一致的死法也太奇怪了吧，就像一种约定好的方式，会不会是一种宗教活动？”
贾探长低头仔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尸体道：“不，这样的笑容是不可能约定得出来的，但也对，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废物，凭什么就他们死。”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方一眼，“你再去查查看看死的这几个还有没有别的共同点。”
（二）
“恶性信息瘟疫‘血之哀‘案件，在历时3个月的侦查后，终于在今天宣告结案。本案件因影响恶劣，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为此，我将代表公检方，在这里向大家公布相关结果。2102年，在A城西区，发现了第一名‘血之哀’受害者，受不良论坛‘血之哀’的不良信息诱导，实行了有计划的慢性自杀，最后变成一具近乎干枯的尸体，并产生精神幻觉，死后面部呈现诡异的微笑状。此后，我们在3个月内陆陆续续又发现了47名死者，经调查取证确认，所以的死者均曾经为‘血之哀‘论坛的成员，并有明确的信息表明参与了集体自杀行动。该论坛目前已被相关部门取缔查封，相关负责人员仍在抓捕当中；希望大家在信息时代，保持自己精神的强大与独立，不要随意受外界环境干扰，并自觉下载绿色查杀软件。官方的‘飞鸟’已更新至7.0版本，会在近日植入各位的所有智能端口，希望大家配合，谢谢。“
“贾探长，能具体说说，所谓的不良信息是怎样的信息么？”
“对不起，相应的资料仍在保密期。”贾探长坐在新闻发布台上，面无表情地回复。
“贾探长，我听说您私下里说，死掉的都是废物，您是否在暗示物质过度富裕产生的虚无感带来的的精神摧残才是集体自杀的本质原因？”
“不，我曾经多次说过，活着是一件非常勇敢并且强大的事情；本质是希望大家珍惜生命，可能是有人曲解了我的意思。”
“贾探长，经过我台的调研，死者大多为自由意志者，并且确实在各自选择的方向上并无能引人注目的建树，这是否意味着这一制度存在着重大的缺陷？”
“自由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如果给予自由是一种错误的话，您是想说大家都在自欺欺人？”
整个发布会的现场突然冷场了，当初推行“自由意志”法案的时候，几乎是全世界全人类一致通过的，难道这些人的死要归结到所有人身上么？这是一个太大的指责了。
“好，既然大家没有什么问题了，那么今天的发布会就……”
“贾探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通红着脸站了起来，看得出来，她应该没有太多的采访经验。“贾探长，您觉得这些人，他们该死么？”
“我只能说，只有他们自己能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记住我的话，小姑娘，活着，是一件非常勇敢并且强大的事情，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贾探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次的记者准备的问题远远超越了自己的预期，并不是指他们自觉聪明，自觉尖锐但实际上依然毫无水平的问题本身，而是问题的内容明显有着超越他们应该知道的信息量。身边人怕是嘴巴管没管好了。贾探长通过视网膜神经在眼前调出虚拟通讯拨打了小方的电话，显示空号。
小方消失了。
另一方面，随着新闻发布会的结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模仿‘血之哀‘的论坛网站突然在网上大肆兴起，诸如“天堂之光”、“孤独的彼岸”、“方便门”等拥有强大的反屏蔽防火墙的论坛更是短时间内吸引了近百万的流量；其本质上都带有集体自杀约定或者自杀挑战游戏的相关内涵。
新闻发布会后不过月余，各类相关死亡事件达到了一万余起。
人类正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终于，贾探长口中的“人类凋亡”成为年度热词。
“我这样的废物，还是凋亡了好吧。”
“我的存在，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在意吧。”
“有准备跳崖死的么，请算我一个。”
“你们好勇敢阿，我甚至连死都不敢呢。”
……
无数的信息流化成一股颓丧的精神弥漫在了全人类的上空。
人们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关注身边的，平庸的，或许可以说是一无是处的人了。毕竟在22世纪初，全人类就实现了共产主义，核能时代的来临带来了能量的极大富裕，每个人靠着自己一个人，几乎就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一生；同样的信息服务的高度发达，可以让每个人以极小的代价接触到各个领域最核心，最前沿的内容。喜欢听歌，可以听到最好的声音；喜欢打球，可以随时匹配更好的队友；喜欢打扮，就找最好看的衣服；喜欢做爱，就找最漂亮的对象。而家人在共生共养，社会承担的年代，早就与陌生人无异。朋友更是无从找起的东西。
每个人都是孤独地活在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固定属于自己的，自己也不固定属于任何人。任何的服务，性、陪伴、亲密感，都可以通过专门的服务平台得到。但都是破碎的，短暂的，完美却又虚无的。
没有任何人能完美得满足别人，也没有办法，因为拥有谁就感到满足。
只有最顶尖的一部分人是被需要的，被追捧的。
在拼命变强的路上，孤身一人暗淡无光，这时候突然有人邀请你一同死一死，你会不会砰然心动？
人们疯狂讨论着自己的孤独与对死亡的渴望，甚至兴起了名为“凋亡服务”的新兴产业。
这时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ID为“村里的姑娘”的用户，在一个名为“互暖”的小论坛里发了一条普通的动态：“‘血之哀‘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种地方，它是在大家死之前被封死的。大家的死，不过是在对它的悼念，致敬，和小小的反抗。”
三分钟后它又发了一条，“放弃生命已经是弱者最有力的呐喊了，你们自杀的话，就亵渎了48名先辈的死了。”
然后又发了一条，“血之哀，渗透到血液深处的哀伤。如果你们想了解真相的话，明天来这里吧。”
然后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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