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白发在风中飞舞,脸上几道淡金色花纹印刻在雪白的皮肤上,深色又带着闪闪发亮的金粉的眼影,鲜红而小巧的嘴。黑色的哥特裙一直束到腰侧突然膨炸开,一直盛放到膝盖处,层层叠叠的白色蕾丝顺着黑色的末尾延申,绽放成一朵倒扣的玫瑰。有金色的链条缠绕在哥特裙上,胸口垂挂着银白色十字架。
这本来是漫画一样可爱而又黑暗的形象。但她额头一道新鲜的疤,渗出了斑斑点点的血渍,在左眼边上,混着妆,糊成了一团难看的灰。她的哥特服上同样有大片肮脏的鲜红的疤痕,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那并不是血,那是油漆的味道。既然画面感已经丧失了,或许形象也无所谓了吧。
所以她翘着双腿坐在窗台边上,往下还能数十二层的楼房;更过分的是她嘴里还粗鲁地叼着男士香烟,烟燃一半,眼神漠然。如果有人拍下这一幕,取名叫《违和》,应该就是非常好的一幅艺术作品了吧。
但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的,不会有人在意或者关注,不会有人喜欢或者厌恶,她长得并不那么好看,甚至配不上这身衣服。但意外地契合嘴上这根烟阿,她想。
其实一开始本来应该是跟以往并无差别的一天。正常地起床、刷牙、上厕所、不吃早餐。可是打车的时候出事了,她正低头整理着等会要汇报的文件资料,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前扑了过去。
追尾了。等她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她也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额头上些许的火辣,她拿手一摸,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同时脑子还是有些许的不清醒,大概是轻微脑震荡了。
睡眼朦胧的司机正在跟保险公司的人电话沟通,看她抬头,愣了一下,说了声,“抱歉,我很快处理好。昨晚一夜没睡,走神了。”然后他推门下车,跟前面的车主沟通赔偿去了。
她看着车头仪表板上被人为刻意破坏的自驾系统,安静地坐在后座上没有说话。
最后,她迟到了一个小时到达部门,恰好迟到了突然提前的一个重要会议。一个实权领导的孩子生病了,急着要走,会议又不得不开,所有人便不得不迁就提前。她本来是场记,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她是唯一迟到的。
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什么能力也就算了,但是做人最起码的礼仪总是要有的吧,我们是人民的城墙和刀枪,是要做榜样的。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不迟到!这是最起码的。还有你这什么表情,道歉不会么?杵在这耽误所有人时间……”
没有人在意她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人与人之间就像精密咬合的齿轮,在时间的缝隙里一环接着一环,因为她的失误,每个人的运转都被卡住了,这才是大家在意的。一个社会属性的人,是不允许犯错的,因为在所有人的计划里,并没有给他人安排犯错的余量。她扫了扫会议全场的脸,所有人的计划已经因为台上那个正喷着口水的人破坏了一次,现在,又被她破坏了第二次,她罪不容恕。
她深深地,久久地鞠了一躬,“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或许是出于自我惩罚,加上第二天又是难得的休假;她通宵了,一直工作到第二天9点才回到自己位于13楼的小房子里。不过在将要开门的时候,她疲惫而又糟糕到不行的心情就隐隐被一种期待取缔了。人心冷漠的社会,只有小裙子能带来温暖。
她迫不及待地来到阳台,然后就发现自己新买的小裙子并没有呆在它应该呆着的衣架上。她慌乱地四处寻找,最后在楼下的围墙上发现了它,它紧紧地贴着红色的墙,旁边还贴着一块牌子,写着油漆未干。
她飞速地跑下来,摘下小裙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还好,并没有明显破损的地方,就是红色的漆把裙子涂满了。再重新洗一次就好了,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这也不算太麻烦。
等她再一次回到公寓的时候,外卖的电话恰好响了。嗯,定的肥牛饭到了!至少自己不用再饿肚子了。
“喂,你好,我是送外卖的,我已经送到你楼下了阿。但是我发现我把饭给您拿错了,这样,您再等我十分钟,我去给您换一下,好吧。”
她能说不好么?不过小哥倒是蛮给力的,五分钟后就又打过来了。
她又带着小小的期待接起了电话,“对不起阿,你下来吧,我把钱转给你,你再买一份吧。那家店老板说话太难听了,我实在是受不了,我就把你饭买下了,你再重新订一份吧。”
她很想说那她还要等好久,但是她听着小哥的声音,明明是一个成年人了,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呀。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去楼下收了小哥转来的钱,并点开了机器人服务餐厅。机器人是几乎不会出错的,并且做的饭菜并不会比人类做的难吃,送的也会快上许多。但她终究还是关了软件,收起了微脑。
算了,睡一觉吧。
她回了房间,在房间里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跤,头上同样的伤口撞到墙,再次割破了。
疼,锥心的疼,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直哭了半个小时,她才稍稍止住;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感觉释放。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像陷入一个深渊。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需要穿上小裙子来安慰自己。她坐在了镜子前,仔细地画好妆,换上了前两天刚买好的,现在还带上了油漆的哥特裙。在镜子前美美地转了一圈,脸上挂上了讨好式的假笑。她把双手伸进裙子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喘气。
3分钟后,她放弃了,这一次,或许真是太累了,她毫无欲望。她的心被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压住了,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怎么也无法自在起来。
她坐上了窗台,点起了烟。人类就是特别的笨拙,自以为是,还容易犯错呀。为什么这个社会就不能给人多一些机会呢?
如果说一些关心的话,如果有人安慰的话,一切都不会是这么糟糕的吧。
她想起了昨天早上的司机,和今天早上的外卖小哥。自己也同样没有任何安慰他们的想法吧,没有破口大骂已经是非常理智了。现在回忆起来,她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愤怒和着急,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体谅的情绪。
所以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来体谅自己呢?
感觉已经不太能转动了呢,自己这颗齿轮。总是犯错,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太好吧。
她感觉到了指尖的些许滚烫,烟要烧完了。她听到了大地的呼唤,那种温暖的致命的吸引。
她真的累了。
弹掉烟,闭上眼。
她已经做好飞翔的准备了。
可这时,一首从没听过的悲伤的钢琴曲突然响起,她回头看,不知道何时,她的微脑已经投影到了她的背后,漫天的樱花飘落,而最中心,是一朵卷曲的,一半像要绽放,一半像要枯萎的花。
“血之哀,渗透到血液深处的哀伤。”一句话浮现在画面的最前方,并且伴随着一道彷佛从无穷远的地方传来的女生的低声吟唱。
她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以至于求死的心都被冲淡了不少。她爬下窗台,连入微脑。
这似乎是一个邀请制的论坛,只有被它主动选中的人,才能申请加入。
她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就这样,她创建了自己的ID:村里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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