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姥爷已经故去整六年了。
小佳由姥爷带大。方言管外孙叫“外甥”,姥爷始终称呼她外甥而不是外甥女。回头时才察觉,姥爷是希望这个唯一的孙辈是个男孩儿。
姥爷确实把小佳当男孩带,打小就在蝴蝶花裙儿上顶着颗板寸头,三四岁时教她认识了一百多个繁体字,逐一写在卡片上,客人一到便开启识字表演。
小佳的确是个早慧的孩子,小时候成绩很好,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姥爷一直懵懂地以此为荣,逢人就夸她学习好。全中国的大学里,他只知道清华大学,笃信外甥能成为清华生。高考成绩出来,他认真地问,能上清华吗。
2.
姥爷的房子离得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大一寒假小佳第一次从“清华”回家,约好去看姥爷的那天,拖到了中午才露面。姥爷说,
睁开眼一遍遍看表,怎么天还不亮,很久没有感觉过得这么慢了
毕业后小佳回了家乡教书,忙着谈恋爱,忙着对付学生,唯独忘了回去看看姥爷,例行公事地很久回去一次。
回去后见到的姥爷要么架着老花镜读泛黄的《军事周刊》;要么用特大的音量听咿咿呀呀的京剧,姥爷耳朵背,据说是有年春节被鞭炮震坏了听力;要么骑着三轮车在街上游荡,逢人就说在东北生活过多年的自己,曾到过老毛子边境。
3.
一个正月,姥爷离开了。临走时眼睛扫过每个人,注视小佳时流露出额外的不舍,“好孩子”,他呢喃着。
然而这并非人们口中的永别。四五年前的夏夜,小佳又见到了姥爷,还是穿着那件胸前两个口袋的中山装,坐在带扶手的椅子上冲她微笑。
小佳纳闷,“哎,怎么好久没见姥爷了”,冲他跑过去,想跟他好好说说话。还没到跟前,梦醒了。
再次同姥爷分开后,读到一个同龄女孩同爷爷合影200多张,记录下了他最后的岁月。小佳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儿——她与姥爷的单独合影只能追溯回她的板寸头时期,自那之后,从没想过同姥爷拍一张照片,一次也没有。
更没想过带姥爷出去玩儿。两个人足迹的交集,仅限于这个城市这方小小的角落。
然而姥爷去了更远的地方,他离开地球了。愿去路安宁,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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