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那条河（3）

母亲是那条河（3）

母亲是那条河（3）

妈妈带着大姐，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了南宁。可怜我的大姐，一路是赤脚走的，鞋，早就烂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妈妈一个人也不认识。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棵大榕树下，实在走不动了，就拉着大姐坐下。

那是一棵很大很茂密的榕树，可能有上百年的树龄。宽大的树枝树叶撑着像把大伞。好多条树枝垂下来，像榕树的胡子一样。在大姐的眼里，像妈妈的眼泪。她看到妈妈的眼泪像雨帘一样流下她的面颊，可妈妈没有哭出声，她只是呆坐在榕树下。大姐告诉我，妈妈一定是想哥哥和爸爸了，所以才哭。大姐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她没有同妈妈说话，只是上前用脏兮兮的小手，帮妈妈把泪擦去。可妈妈的泪就像山里的瀑布，擦了还有，擦了还有，就是止不住。眼看着妈妈的眼睛都哭肿了，这时走来一个中年男子，他对妈妈说话。

“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

男子眼前这位年轻女子，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眉头皱成了川字，眼泪止不住在流，但是她并没有哭，双眼里写着绝望。

妈妈缓缓抬起头，看着男子，“我很饿，我女儿也很饿。我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工作，不然我们都得饿死。”

男子叹了口气，“你会不会做保姆？”

“保姆？什么是保姆？”

“保姆就是帮人带小孩，包吃包住，管饭，应该能吃饱。每个月有三块钱工资。可是你这小孩，恐怕不能一起带去。”

妈妈听说包吃包住，管饭，还有工资，双眼立即亮起来，“带小孩？我会！我有六个孩子。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妈妈说完，眼睛有点暗淡。

“你懂得带孩子？煮饭会吗？做卫生会吗？”

“会！会！会！我都会的。”

“那好啊，我今天就去问我那朋友，要不要你。如果要，你明天就可以去她家上班。但是，可能，你要想办法安顿你的女儿。”

“没问题。放心，只要能工作，我一定安顿好她。谢谢你！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何，人家都叫我何麻子。别客气。我看你怪可怜的。年纪轻轻，不能就这样饿死啊。你饿死了，你女儿怎么办？” 中年男子满是怜惜的表情，同妈妈和姐姐告别，并说下午还会来，告诉妈妈情况怎样。

多少年后，大姐大脑衰退，忘记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有忘记何麻子。她说，如果没有何麻子叔叔，她和妈妈一定会饿死在那棵大榕树下。

何麻子走后，妈妈开心起来，“华女，走，妈妈带你去找些木棍，茅草来，妈妈要帮你在这里搭个窝，万一冷了或者下雨，你可以躲在里面。妈妈如果得到保姆的工作，就要去别人家住了，可能一个礼拜才能见你一面，你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别怕，也不要同别人走。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妈妈，好吗？华女？答应妈妈！”

当时只有六七岁的大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榕树旁边，时不时有人走过，也有人好奇地望着妈妈和大姐，只有何麻子叔叔停下来问她们话，也许，上天实在可怜妈妈，就派何麻子来帮她。

妈妈拉着大姐，四处找来了茅草，木头和一个宝贝，破旧的斗笠帽。妈妈帮大姐搭了一个简陋的茅草屋，像现在的宠物的房子，大姐生得瘦小，正好可以钻进去躲风雨。 妈妈看到大姐可以躺在茅草屋里，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她把大姐揽在怀里，下巴顶着大姐稀疏的头发，轻轻地摇着，用贵州方言哼着歌。大姐告诉我，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妈妈哼歌了，那个傍晚的晚霞，透过榕树条，照着妈妈憔悴的脸，可大姐说她看到了妈妈眼睛里，只写着两个字，希望。

在后来无数个痛苦和困难的夜里，大姐只要一想到那个下午妈妈坚定的双眼，她心里就充满力量。在你被生活磨破了所有的意志的时候，只有满怀希望，才能度过最黑暗的夜晚。 妈妈身体力行地给我们做了榜样。有什么难得过那个夏天？

傍晚的时候，夜幕低垂。妈妈四处张望，也没有何麻子叔叔的影子，大姐的肚子又咕咕咕咕叫起来，她弱弱的问妈妈，“妈，你说今天，何麻子叔叔还会来吗？”

“会的！他一定会来的。妈妈相信他。” 爸爸没有说错，妈妈真是一个容易相信人的人。可是，如果她不相信何麻子，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吗？相信他，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希望，对，就是希望。人活着，只要有希望，哪怕是很小很小的机会，心中就会有念想，心中只要有信心，肚子好像没那么饿了，每一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当大姐在妈妈的怀里快睡着的时候，何麻子叔叔居然出现了！他是小跑着过来的，边跑边笑，好像是路边捡了钱一样的开心。

“姑娘，姑娘，好消息啊。哦，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妈妈眼睛闪亮，像仲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何麻子大哥，我叫阿英。宋阿英。”

何麻子叔叔气有点喘，可能是因为一路小跑的缘故。“阿英姑娘，我今天来回跑了十里路，才能赶在天黑前跑来告诉你。好消息啊。我那朋友想请你去她家做保姆，听了我的介绍，基本同意了。她说她明天一早就来这里看你，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明天你就可以去她家了。只是，不知你打算怎么安排女儿啊？”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做保姆吗？” 妈妈高兴极了，像极了刚走出沙漠看到了水源的迷路人。“华女，你听到了么？妈妈有工作了，妈妈可以吃饱饭了，你也可以吃饱饭了，咱们不用被饿死了！”

大姐正迷迷糊糊地想睡觉，听到妈妈这么一说，开心得笑起来，半梦半醒的样子，好像还是不敢相信。

“谢谢你何麻子大哥。我不知怎样感谢你，没有你，我们母女都要饿死了。” 说完，妈妈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何麻子叔叔像变魔术一样，从衣服口袋里变出了两个馒头，居然还是白面的馒头！大姐一下醒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馒头，比女孩子见到十克拉钻石眼睛瞪得都大。

“你们一定很饿了。我在单位饭堂工作，这是我自己做的馒头，没舍得吃，知道你们可能很久没吃东西了，所以拿来给你们吃。慢慢吃，别噎着。” 说完就把馒头塞到妈妈的手里。

大姐说，如果这世上有神仙，那何麻子叔叔就像来救她和妈妈的神仙一样，不仅热心地帮妈妈找工作，还送来了两个馒头，还是白面的！

大姐看看妈妈，又看看馒头，使劲地咽了咽口水。“妈妈，我饿了，很饿了。”

妈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很需要这两个馒头，救命的馒头，可是，无功不受禄，何麻子叔叔已经帮了大忙，怎么好意思再去抢他的口粮呢？

何麻子叔叔看妈妈面有难色，并没有把馒头给姐姐，便开解她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也没有什么企图，就是见你们俩可怜，想帮你们。我也有个女儿，同你女儿差不多大，天下父母心，再苦再难也不能苦孩子吧。你就放心吃吧，我今天已经吃过了，喝了粥。这馒头啊，明天我还可以吃到。你知道，在单位食堂工作，就是有这个好处。”

妈妈一边听，泪水又一边流下来了。难怪爸爸总说妈妈眼泪浅，总有一天眼睛会哭出问题来。

“何大哥，您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我阿英记住了。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告诉我，只要能帮，我一定尽力。我读的书少，不会说话，但是您何大哥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全家都感激您。”

何麻子叔叔笑了笑，很腼腆的样子。“没事阿英，我也是顺手帮忙，苦日子里大家就是要互相帮啊，不然，人生都没有什么盼头。别客气，你以后啊，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告诉我，我一定帮。”

很多年后，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那么地热心，什么事她都爱帮人，有时是自己有能力，有时是自己没能力，她也尽力去帮。直到我知道了何麻子叔叔的故事，才恍然大悟。妈妈一定是想把，何麻子叔叔帮助她和大姐的那种精神，传承下去。洒满人间都是爱，不管别人爱不爱你，也不管别人会不会知恩图报。妈妈的那种付出，是无条件不求回报的付出。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身经绝境可幸有人拉一把的人，才能身体力行地做那个付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