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是孩童手里的糖果盒子。饭局也好、酒局也罢,你常与人面前分享的总是盒子面层上的那些个,而最让你惦记的那颗,一定妥妥的藏在盒子最隐秘的角落鲜于示众。来吧!让我们把时间倒溯至1993年7月的某一天。
家里那台服役多年的老古董风扇像以往的每个夏天一样竭尽全力的摇头晃脑。只可惜,这个老伙计搅动起的阵阵气流也仅仅只够给房间里的主人输送一丝心理安慰而已,对于汗腺的代谢,显然束手无策。彼时,我趴在窗边,聚精会神的盯着烈日炙烤下的那颗笔直的白杨树。像每个上天入地顽劣淘气的三年级男孩一样,我固执的学着电影里听声辩位的内功心法,抻着脖子在浓密的枝叶丛中,努力搜寻着哪个倒霉不长眼的知了是我百步穿杨的活靶子,因为手里的自制橡皮弹弓是打算承包整个下午的娱乐时光的。
滴!滴!两声短促的汽车鸣笛打断了一直聒噪的蝉鸣。这令我大为光火,听声辩位、百步穿杨的计划受到了不速之客最为严重的挑衅。搅局者,是一辆缓缓泊在我家单元门口的小型厢式货车。瞄着脏兮兮的车挡风玻璃,我将自己调整到一个平衡稳固、视野开阔的准发射模式,并寻找合适的警示弹射时机。
少顷,车里钻出一个周身汗津津带着金丝边儿眼镜略显斯文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儿。在与货车司机短暂的交涉后,斯文男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开始将车厢里打包齐整的包裹一个接一个码放在单元门口的水泥地上。还没等我摸清楚情况,熟悉的嗓音便从楼道口传了上来。
“征程,快下来见你吕叔叔!”
叫我下楼的是我的母亲。如果有人有幸接触过90年代国营机械厂的工会妇女主任的话,我相信,各位已经能够想象出个八九不离十的样子了。白胖、话多、嗓门儿大,经年累月致力于操心所有能够体现一个工会妇女主任存在价值的任何芝麻小事儿。
我迅速收拾了捣蛋未遂的“作案”工具,下楼。倒不是打算在生人面前表现出乖巧顺从的一面,实在是因为若不随了我妈的召唤,跟着一大串的叨叨是任何人都难以抵御的精神鞭笞,这是我爸对他发妻的认知,我点头如捣蒜般无比认同。
我一溜儿烟窜下楼梯,刚刚蹦出了楼门洞,就被眼疾手快的我妈一把擒住,笑着说:
“这是我儿子,哈哈,路征程”。
转过头又对我说:
“征程,这是你吕叔叔,你爸同事,咱家对门儿,快叫叔叔”。
“叔叔好”,随着我妈的意,我皮皮踏踏的应承着。
“哎,好,好!”,他点着头说。
在吕叔与我妈话语量强弱对比严重一边倒的客套言辞中,我这才偷眼儿打量这位新邻居。普通身高,消瘦,说话间,总是下意识的扶一扶眼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倒也并没什么与众不同。
“你好!我叫吕青衣”,冷不丁的,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热情洋溢的伸到我的面前,清脆的说道。
我倒是被这种简洁大方的自我介绍吓了一跳,无意识的结巴起来:
“哦,你…你好!我,我叫路征程。”
“哟!啧啧!这是您闺女啊,哎呦,真俊啊。”
我母亲终于找到了她感兴趣的谈话兴奋点,拉着我面前的大眼睛女孩儿一边称赞一边打量。
“哦!对!是我闺女,你看看,搬家搬的火急火燎的,失了礼数,青衣,快,叫阿姨!”,吕叔叔放下手中的行李,抻了抻腰,略微拘谨的说。
“我这不工作调动嘛,孩子就跟我过来了,开学在咱们厂子弟学校插班。”
母亲是天生的热情性格,短短10多分钟,话题已经涉及到厂子里的待遇,福利,教育,甚至计划生育政策云云。新邻居碍于礼数,有一搭没一搭的迎合着,尽量收敛若隐若现的不耐烦。
孩子毕竟是孩子,让两个还处于童年期且年纪相仿的新朋友崩着乖巧懂事的假面具,几乎是痴人说梦。我冲着新朋友挤了眼儿,又努了嘴。这位“懂事儿”的新朋友立刻心照不宣,一溜烟的跟着我往厂区家属院花园儿跑去,全然不顾后面传来吕叔叔“青衣、青衣”的唤声,和我妈细细嗦嗦让他放宽心的话。
于是记忆里的那个夏天,竟然并没有一如既往燥热不安的痕迹。
糖果盒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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