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四十年前四月份的一个午后。
地点:日本京都,新宿区神宫球场。
棒球联盟的揭幕战正在进行,对战的双方是养乐多燕子队和广岛鲤鱼队。
弱旅之间的比赛没有吸引到多少观众,熙熙攘攘的看台上,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酒吧老板斜躺着,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球,他是养乐多燕子队的球迷。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就在那天下午的某一个瞬间,两个传奇在那个小小的球场里一起萌芽。
其中一个传奇养乐多燕子队,作为一个万年B级的弱队,球队又穷,理所当然请不起技术高超的球星,却在那一年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获得了联盟冠军,又在全日本的总决赛中打败了拥有最强阵容的阪急勇士队,成为一匹实实在在的黑马。
而另一个,是那个酒吧老板。这个认为上学是这辈子最枯燥的事,大学靠老师的可怜才得以毕业的标准“坏学生”,毫无征兆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对了,没准我也能写小说。”四个月后,他的第一部作品神奇地获得了“群像新人奖”,9年后,他写出了一本现象级小说,至今已销售一千多万册。
这个酒吧老板就是村上春树,那本现象级小说就是《挪威的森林》。
在读《我的职业是小说家》这本书以前,我对村上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挪威的森林》,那还是在初中时,听说这本书不是因为村上的大名或者对艺术的欣赏,而是纯粹青春的悸动,书里限制级的描写让当时每一个看过的同学面红耳赤却又欲罢不能。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明白了,原来不是书中的内容前卫,而是我们太过禁忌,书中所写内容在日本文化中是只是平常。
今天,读过这本《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之后,我发现,与大多数作家相比,原来写出那些限制级内容的村上却是这么佛系。
就说最初写小说的动因 ,不是为生活所迫,不是追求文学的梦想, 而是顿悟一般,用书中原话,“球棒击中小球时爽快清脆的声音响彻神宫球场。”那个“我也能写小说”的念头就突然的诞生了,简直就像菩提树下佛祖的灵光一闪。村上就这么就走上了创作小说这条不归路。
随着了解的深入,你会发现,村上小说路的每一部分都透着佛系。
一个成熟的作者为了保证自己作品的销量,通常会做好市场调研,搞清楚自己作品的面向人群,这样便可以精准投放市场。
村上则从来不做这些准备,他只是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至于读者会不会接受,什么样的人会接受,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不会为了适应市场而调整自己的内容,或者制定策略。
作者们最喜欢看到的现象是,读者每人买自己的一本书,这样作品就会大卖,出版社也会开心。但是村上更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形——一家中只买了自己的一本书,却在不同的家庭成员之间传看,这说明自己的作品具有“生命力”,在不同年龄不同文化的人群中都可以生长。
村上也从来不制定写作计划,通常只有一个初步的概念——现在要写的是一部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小说的大致方向。至于小说中会出现什么人物,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件,完全不会提前规划。他只是把自己放空,根据自己的灵识,让故事自己发展下去,让人物走向自己的兴盛和消亡。
村上的小说就像是一个培养基,他在设定好温度、土壤、养料之后就放任不管,是真菌打败了细菌还是细菌打败了真菌,又或者突然冒出的病毒战胜了一切,就完全看天意了。他之后的角色更像是一个观察者,用自己独特的视角把自己“看到”的记录下来。
那么写不出稿了怎么办?对于村上从来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只有在灵感爆发、感觉不写不快的时候才会下笔去写,而这样写下来自然是顺畅无比。
或许你会疑问,一直没有灵感、无法在定期内完成约稿内容怎么办?抱歉,村上从不接受出版社或者编辑的约稿,因为那会限制他的灵感——真是相当地任性。
初稿创作出来以后,村上会拿给身边的人试读,根据他们的意见进行修改。对于这些人的意见,村上的处理相当有趣,在别人提出疑问的地方,他一定会重视,因为他认为既然别人觉得这里不好,那就说明这里一定有郁结、不通畅的问题。
但是对于别人的具体建议,他却不甚理会,有可能别人建议缩短的地方他反而延长,别人建议丰富的地方他反而精简。而每次修改过后,村上确实对修改后的作品越发满意。
村上坦白说,小说家在创作完成之时,都会“热血冲头,脑浆发热,丧失理智”。而这时的第一批读者反馈就是来自世间的声音,小说如果想获得世间的认同,怎能不重视这些意见。
2006年,村上凭借长篇小说《海边的卡夫卡》获得号称“诺贝尔文学奖前奏”的“弗朗茨•卡夫卡”奖,本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热门,没想到却一直陪跑至今,比陪跑奥斯卡的小李子还要惨烈。
对此,村上却不那么在意,书中专门有一章叫做“关于文学奖”,讲述作家们在文学奖争夺上的荒谬,对此,村上相当不以为然,他认为没得到“芥川奖”(日本文学界一个很著名的奖项),就像是茶杯里的风暴,微不足道。
他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奖项,而是不朽的作品。
村上因为其特立独行,出道以来受到很多支持,也伴随着很多质疑,既包括读者,也包括他的同行。
曾有一位声名显赫的文艺批评家严厉批评他的第一部作品《且听风吟》:“如果诸位以为这种水平的东西就是文学,那可就令人尴尬了。”对此,村上既没有恼火,也没有心生丧气,因为他心里清楚,此人与自己在“文学”的理解上截然不同。
村上从不考虑一部小说的思想性、社会作用,是超前还是保守,是文学还是流行,他考虑的唯一问题,是类似于“只要写起来开心不就得了嘛”的问题。
对于更多无端的指责与抨击,他说,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去证明的,也只有时间能够证明。
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村上在这些佛系行为的背后,核心思想却和许多创作大家暗暗相符。
村上认为作品应该自己发展,让角色自由活动起来。托尔斯泰在创作《安娜•卡列尼娜》到最后时,为安娜的结局伏案痛哭,他的妻子不解,既然如此痛苦,给安娜一个圆满的结局不就好了,托尔斯泰却很激动的反驳,这是安娜自己的命运,我怎么能决定!春上的小说中的人物便是一个个安娜,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的,村上从不干预也无法干预。
村上认为小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细节,一部有生命力的小说,就是由一个掌握了无数种活生生细节的人,通过“魔法”组织起来的产物。这让我想起小说家严歌苓,她在创作每一部作品之前都要进行实地的体验,为创作《舞男》多次去舞厅体验,为创作《第九个寡妇》,数度去乡下和老太太们一起生活。也正是在这样的体验中获得了无数的细节,让她的小说有血有肉。
时至今日, 村上已经在文坛活跃了四十年,发表了十三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十部以上,散文杂文不计其数。
村上的成功经历很让人疑惑,他不是文学专业毕业,也没有上过什么创作课程,没有一个师从的榜样,立志“我要写出那样的作品”。只是从神宫球场那声球响之时的一个想法,开始了一段疯狂的旅程。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天才”,许多苦心孤诣于文学之人估计都会愤愤然吧。
要解释其中缘由,或许可以用一个最传统的说法,任何事情想要做好,都要先学会做人,而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可以做成任何事情的,所谓君子不器。
村上便是这样一个人,他认为写小说之前要首先成为一个“自由人”。而自由人,便是“在自己喜欢的时间,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村上从来没有违背自由人的原则。
如果村上有什么是我们最值得学习的,大概就是这一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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