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6
他没有搭我话茬儿的意思。此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等他意识到我在调侃他的时候,对着我的肩膀重重地捶了一拳。
“闹着玩儿抠眼珠子,你下死手啊?我说,你刚才说金政委不光只说了上半句是啥意思?”我一边用手揉着肩膀子,一边追问。
别看王安全那身儿小骨头棒儿的体格,冷眼一搭,似乎瘦弱了一点,️可拳头的力度却是一点都不差。这一拳捶下来,我的肩膀子还真有点儿疼。
“打疼了吧?”看到我揉肩,他也觉得自己出手时,还真有点儿重。细细的眼缝里,露出了一丝温柔。
“告诉你,没事儿。一般人如果像你一样捶我一拳,此时此刻,可不会是我在揉肩这么简单,而是他在津津着鼻子,左手摸右手,活动着手脖子呢。”
“你们在团里大会小会上听到的,全都是好听的。当知道我对军区政治部的好意,毫不领情,人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把电话直接打给了金政委,询问‘那小子’是不是有啥毛病。”
“金政委是咋说的?”我也好奇了,恨不得马上知道金政委跟军区政治部老伙伴们,是咋回的话儿。
金政委跟人家说“王安全这小子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金政委厉害呀,不愧是江淮一带,远近闻名的老中医药世家,不用把脉就知道你小子有病?病得还不轻?”我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来整治一下眼前的这个狂妄透顶的家伙。
“瞧瞧,都说黑脸儿大汉心地善良,你今天可完全颠覆了我的‘五官’了。没有机会罢了,一旦遇见机会,你不弄我几句,就得死去。”
说话间,他那抡圆了的一拳,又朝我抡了过来。幸好这次我早有准备,往后一闪,躲过了一记小骨棒儿的重拳。
“我这个沙袋子还可以吧。赶明儿,得按健身教练的收费标准收费了。可不能让你在我这儿肆无忌惮地操练拳脚儿了。”
“得了吧,就你那硬梆梆,比石头蛋子还硬的大肩膀子,没把我的手指头弄骨折,算我万幸了。”
“快点说说,据金政委这个老中医的一顿望、闻、问、切,你得的是啥子病,病离膏肓还有多远?”
“这小子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别说调到大机关工作,就是我们想要把他调到我身边工作,据说,他都吓得哆嗦了好一阵子。完全就是一个见不得大世面的人。”
27
你不得不佩服人家在大机关里历练出来的金政委,表面上就是一段“粗口儿”。实际上,既为曾经和自己一起工作过的军区政治部的同事们,保留了足够的面子,又间接地为王安全铺垫好了下台儿的台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高,哪低?脑袋瓜子只要没有被砸到重伤,都门儿清着呢。从各个部队选送到政治学院里深造的人,精得狠,个儿顶个儿的聪明绝顶。
如果金政委不那么说,怕军区政治部里万一出了个小心眼的人,再对王安全形成先入为主的偏见,将来再影响到他的成长进步。
另外,谁都有私心,金政委也不可能例外。他亲手栽培起来的干部,自己还没来得及用,就被别人抢走,捷足先登了,心里自然会觉得疙疙瘩瘩地不是滋味儿。
“你小子脑袋指定让驴踢了,别人脑瓜子削了尖儿,往大机关里钻,你这是典型的井蛙醯鸡,难怪不上了大台面。”
别人都这么说老王,金政委也这么觉得。这话貌似在埋怨批评王安全。但是,话里话外流露出来更深一层的感觉,是对这小子恣意洒脱个性特征的超级喜欢。
“这就是金政委对我说的下半句。也是当他听说我坚持了回老部队的想法之后,用办公室里的军线电话,对我说的原话。那都很真实,我信。但是,我根本就不去辩解。因为,我是一个极端不喜欢循规蹈矩的一个人。让我去一个新环境里,再重新去认识一些新人,再去适应那里的新环境,我好像没那么多的闲情逸致。”
对于王安全主动放弃去大机关工作,金政委刚开始有点替他惋惜。在大机关里成长起来的金政委,何尝不知道在大机关工作的种种优势呢。
他在军区政治部工作期间的每一步升迁,比起在大部队里的干部,来得轻松加愉快,那是事实。
干部职数多,特别是级别高一些的干部职数,那是军以下基层单位,根本没法相比的。
只要上一拨干新职数一空下来,接下来提拨的干部数量,噼里啪啦地就是多。面儿宽、空儿多,有些时候,即使还没轮到你自己惦记升职这事儿,“时间”这东西,自然而然地就会把你推到那个位置上。
“这不算是秘密,有点儿经历的人,谁心里都明镜似的。可是,我真的不稀罕那种方式,一点点挑战性都没有。”王安全此时的那两条细眼,直直的盯着我说。
28
“你是我见过牛掰的人里,最牛掰的那几个其中之一。”我冲着楞了神儿的王安全,晃了晃大拇指。
“崇拜我可以,追我这颗星星也行,但不要太盲目啊!另外,就你那蚂蚱子般的酒量,就别逞强了。剩下的酒,归我喽。”
说话间,王安全把“套马杆”里面还剩下的酒,一古脑儿全倒进了自己面前那墨绿色军用大铁缸子里,还没等我反应过味儿来,一扬脖子,把酒全倒进了自己嘴里。
“天儿也不早了,想要追星,明天继续。”
“别说啊老兄,你这句话还真的提醒我了。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假装谦虚的人,一般人我还真看不上眼儿。但就凭你骨子里偶尔串腾出来的那股子劲儿,你这颗“星星”,我追定了。”
他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又拿起那空酒瓶摇了摇。
“你这几个意思啊?不带这么玩的啊!扯扯淡可以,可别玩走火儿了啊。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什么星,更不可能成为像你这么骄傲自大的人追捧的对象。”显然,王安全并没有那么相信我说的话。
酒后吐真言,也是真的。搁在平时,像是说我骄傲自大这类的真心话,他也不会轻易顺口说出来的。
“据我所知,追星那可不是现在才兴的。唐朝那可真把追星干到了极致。”看我没接他的话茬儿,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用他那细细的眼看着我。
“唐朝人追星,那绝对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疯,而是你无法想象到的疯。我这只是嘴上说说,还没等到我落实到实际行动之中,就把你给弄忐忑了?”轻易不服谁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
“你说,你说。我全当是真。”他从兜里掏出烟,习惯性地从烟盒底部弹出来一根递给我,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
“明天,明天啊,你得正儿八经地搞个象征性的仪式,我才真正相信啊。”说着起身,快步走出我的宿舍。
我目送着他拎着自己那把军用大铁缸子,冲着我挑了挑比眼睛粗大不了多少的两道淡淡的眉毛,一转身替我关上了房门。
别看这个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长得都算不上不粗大魁梧的人,打起呼噜来,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不算过份。
一墙之隔的我,仗着年轻,二来也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根本沾不上“失眠”那么富贵的臭毛病。即使他的呼噜声把我们中间的那扇墙震塌了,也甭想震醒我。
29
部队临调防来内蒙古赤峰地区之前,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到了内蒙古,就一定到了草原。既然叫草原,就一定是一个“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地方。
当坐了三天两宿的闷罐车,又是在漆黑的夜里入驻到新营房的,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迫不急待冲出营区。
放眼望去,别说见草地,就是牛和羊你都得瞪着眼睛使劲地找。好不容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瞄到零星晃动着的几个小黑点儿,你也不能就准确地判断出那颗粒状的小黑点点,就是牛和羊。
唯一跟传说中极其吻合的就是那个“风”,风力之烈,持续时间之长,那可真是一点都没走样儿。
“报告!”
早饭刚吃完,前脚刚迈进宿舍,后脚就被通信员刘志泉的报告声给拽着停了下来。
“说。啥情况?”
“连长,还是您自己看吧。这件事可能涉及到秘密。”说话间,小刘双手把值班记录本递到我的手里。
通信员刘志泉那小脑瓜儿,鬼精鬼灵的。别看人长得小,笑起来小脸通红通红跟个熟透了的小苹果似的,但胸膛子里,却驻着一颗典型东北硬汉的心。
什么话到他嘴里,都是既简单明了,又能舍身处地的关照到对方的承受能力。最大的优点还在于,总能把自己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与人相处。有了这样的个人素质,让人在与他相处的时候,都感觉到很舒服。
“让我看看,又是啥秘密,让俺们刘大侦探隔着本夹子,都能给破译了。”
“是政治处干部股全干事电话里亲口交待过的,让我马上立刻把这个通知,送交到你手上。对了,连长,全干事还没反复说了三遍我认为非常重要的话。”
“捡重点的快说!平时你也不是这么墨迹呀,今天你一准儿是还没进门,就踩到地雷了?咋还压住不动了呢?”
我这一句话,把小刘那原本就通红的小脸蛋儿,说得象火炭儿似的。
“全干事让你务必在中午吃饭前,把支委会研究的最后结果报给他。下午要上团党委会。”
“知道了。”我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记录本上的通知。小刘那板板正正记录下来的一行字,瞬间让我感觉眼前大亮。
“指导员同志,天大的好事来了啊!”
我这一嗓子真好使,不多,只是一嗓子,就把隔壁的王安全震了过来。
“伙计,你这一惊一乍的大嗓门子,都快把房盖掀翻喽。啥好事能让你这么失态啊?”
30
“今儿个,老伙计您大可不必这么地客气,别一口一个‘师太、师太”地叫着,我承受不起。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就今天,在此时此刻,这么大的馅饼能砸在咱们头上,那还不值得咱失态一把呀?”
说完之后,我故意把小刘刚刚接到电话通知的那个记录本往怀里拽了拽。
“你看,你看,你那能把楼板掀翻了的大嗓门子,火急火燎地把我喊过来,是中了奖了,还是中了邪了?”王安全说话的时候,细眼睛一直盯着我手里的值班记录本。
“老伙计,这大雨点子把我给砸得,脑瓜子嗡嗡的,到现在还有点儿懵呢。全师才两个名额,能给咱们连一个名额,你说,是不是值得咱俩失态呀?”我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明显感觉到已经有了焦急的感觉,于是,故意把怀里的通知本慢慢悠悠地递过去。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通知本,细细的眼睛刚一搭上记录本上的字儿,从来都没粗过的眼睛,刹那间大了许多。
“我说的嘛,昨天下午在政治处组织的政治工作研讨会临近结束时,干部股的那个全干事急急火火地闯入会场,趴在刘春吉主任身边儿,咬了咬耳朵之后,刘主任跟着全干事一起走出会议室。十多分钟刘主任回到会议室后,冲着我略微点了一下头。”
“然后呢?这么重要的情节,你都能忽略掉了。您可真沉得住气啊。”我又有些不淡定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朝我做了一个手掌摊开,双手手心向下按的手势,然后继续说道。
“估计就是在那功夫,团领导们紧急碰过头之后,才定下来的事儿。”他若有所思地慢慢边回忆,边说着。
“我就说嘛,机会不一定天天有,但是,️一旦有了机会,那一定是留给那些有准备,并且准备得已经很充分了的人。”
这句话,我可真不是头一次听王安全在说。好像每次我坐在马扎凳上,听他不用打草稿,唾沫星子横飞坐在台上为全连官兵上政治课时,临近结束时,一定要说的一句话。
“你准备好了吗?”这么简单一句问话,如果不是对着那些肩负着特别责任和特别使命的人,你会觉得这样轻描淡写没滋没味的问题,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还会让人立马联想到毒鸡汤的味道。
可被问的这一百多号人,“做好了准备”,意味着什么?我真的觉得太沉重了。甚至感觉到提问的那个细眼儿王安全太特么残酷了。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