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嘿嘿,说了半天,你净把我这个当哥的当闲篇儿扯了。别光拿我逗壳子,交待交待你的‘问题’。”
“我……这疙瘩好像没啥可交待的。️之前对俺还有那么点儿意思的女孩,一听说部队马上就要开拔,到一个‘一年只刮二次风,一次要刮六个月’的大沙漠那个鬼地方去,一个个儿的那小脸色变得贼快,客客气气地把头一扭,蹽竿子了。都不用说‘拜拜’,咱马上就得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哪个姑娘愿意跟一个一年也见不了几面的人捆在一起呀?也别说人家现实,调一个个儿,换咱们自己,不也是一样的不情不愿嘛。”
“那不对呀!我可是早就听说,你刚从陆军学院毕业,分配到咱们部队还没几天儿,就被那个老副军长盯上了。还听说,老副军长的司机,俺的大连老乡大杨子,还奉老副军长之命,到军干部处调看了一眼你的个人档案之后,找过你,想把他的老闺女介绍给你。可有此事?”
这个从未谋面的王安全,看来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啊。很显然,来搭班子之前,人家是做足了功课的。
“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很细,如此看来,在你面前,我是无密可保啊!”
“你还真别说,虽然搭班子遇搭档,不比选爱人,还有一个左思右想,权衡取舍,分析利弊的机会。但是,与其说,没有开始,就预料到了结果,那还不如就别那么轻易地就开始。”
“行啊,老王,不愧是政治学院里出类拔萃的‘大手儿’。你这合着在政治学院里不务正业,顺便把我们陆学学院的课外读物,那些个《孙子兵法》呀、《三十六计》呀什么的,也弄得一个门儿清啊?”
“对了。无论是我们那个政治学院,还是你们那个陆军学院,都必须把那句‘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刻在脑子里,落在行动上。否则,对这些用血和命换来的真理都不屑一顾,前脚迈进课堂,左耳朵一听,后脚走出教室,从右耳朵再冒出去,那咱不就白在‘学院’这个殿堂级别的地方混一回了吗?”
王安全这番话,把我说一个激灵。之前一直觉得只有陆军学院的学生,才能对东西方关于战争理论方面的研究进行得如此深入。还真有点儿小看了这个从政治学院里走出来的小子,对“兵法”琢磨得这么透彻。
眼前这个聪明透顶的人,大概看透了我此刻的心思。眼睛又细了起来。
“老方,你此刻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在政治学院毕业时,毕业论文的题目是啥呀?”
“啥?我是挺好奇。说来听听。”
王安全不慌不忙的从兜里掏出一盒“五朵金花”,撕开一头的锡纸,用大拇指“啪啪”在烟盒底部弹了两下,抽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
我从桌子上抓起火柴,“嗤”地一声,划着了火儿,先给他点着了烟。
他倒是不紧不慢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便安静了下来。
“快点啊,别再假模假式地做思考状。你的毕业论文到底鼓捣了些什么?”
“看你那沉不住气的样子,还真挺好玩儿。”
17
王安全往桌子上那个我用易拉罐,做成的烟灰缸里,弹了弹他手指间那长长弯弯的烟灰,慢悠悠地说:“兄弟。我要说我的那篇毕业论文的题目是《克劳塞维茨那狭义的军事艺术真的很靠谱》,你能信不?”
我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上上下下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搭档。
“好家伙,你那几根拉二胡的细手指头,是不是蘸着唾沫星子,都快把人家克劳塞维茨那本《战争论》给翻烂乎了吧?”
此时,王安全完全进入到了他的思考模式和表达状态,根本没有理会我的调侃。
“在如何使用军队方面,人家老克同志,就差手把手地教咱们怎么去办了。单单就操作性而言,从古至今,哪本兵法也没有人家老克说得直白,论得透彻,教得到位。一点儿都不会让咱们云里雾里地,东撞西撞地胡猜乱套。”
王安全把马上就要烧到手指头的“烟屁”使劲儿地按在烟灰缸里,然后,又用右手大拇指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自己点上,使劲儿地猛吸了一口。
“虽然比它早出生2300多年的那本《孙子兵法》被称为东方第一兵法,但老克和老克老婆共同完成的那部《战争论》也真没逊色。那也是可与《孙子兵法》交相辉映的两部经典,被誉为西方的第一兵法当之无愧。”
说实话,王安全的这番话,如果出自一个军事指挥院校的人之口毫不奇怪。可是,人家一个生长在政治学院里的人,能够把这些关乎“兵者,诡道也。”这些用兵之道,当成一个政治学院毕业生的毕业论文去探讨,肚子里如果没有储备点儿充足的干货儿,是完全没有那么大的胆量的。
“老方,你们指挥学院的课程表上,一定都会排足了时间,去研究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的吧?俺们学院可就没那么奢侈了,比如我,完全是因为个人喜好,才愿意瞎琢磨一些兵法之类的东西。其他人可真没几个愿意在这方面瞎耽误功夫。”
“你是挺独特的。我是不知道拉好二胡有多难,只听别人说过‘一年的笛子、二年的箫,三年的二胡不咋着儿’。三年都练不出来的玩样儿,愣是被你拉成了全政治学院第一不说,还在政治学院里把一本课外读物,弄得门儿清。这还不算,还在毕业时,胆儿肥得狠呐,敢写这种题材的论文,你这越界越得也太过份了吧?”
眼看着这位细眼小哥的面目表情略微划过一丝得意之后,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
18
“如果我说一个政治家,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家;而一个军事家,不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你能同意吧?”
王安全认真起来的时候,感觉眼睛真的没有那么细。相反,会觉得与你对视的目光无比地深邃。
“这还真不能跟你犟。你要这么说,不管什么人,大概谁都能对克劳塞维茨那句经典的论断‘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略有耳闻了。”
显然王安全对我那句“《战争论》这本军事理论书,对于政治学院的学生来说,是一本课外读物”很不认可。
其实,对军事,特别是对战争莫不关心的人,不一定关心那个普鲁士的将军,叫什么克劳塞维茨是何许人也,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主动翻开那本厚厚的《战争论》,好奇那里面写着七八十万字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但是,无论是军事指挥院校,还是军事政治院校的学生,没人不知道这部经典巨作,既是一部军事理论著作,也是一部哲学著作。我之所以那么一说,无非是想亲眼见证一下这位政治学院的“大手儿”是不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赝品”。
很显然,对付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小儿科了。
“老方,你猜我为什么对老克这个人,这本书,这么感兴趣吗?”
“你先别说啊。让我猜猜。”
“嗯……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一个对浓浓的硝烟味道有着无限向往的人。换句话说,你可能也是一个对血腥场面有着特殊癖好的人?”
“请继续你的好奇。”王安全说完,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扬着脖子,冲着天棚吐出了一串儿烟圈。
“对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患上了一种类似‘狂想症’之类的毛病,只要一翻开《战争论》,就犹如自己撕杀在某个血肉模糊的阵地上。”
王安全好像对我认真地胡说特别的享受,此时,他的眼睛又渐渐细了起来。
“再不,就是你想在你翻烂乎的那本书里,找到老克的妻子玛丽,在老克死后的七年里,是不是按老克的意思,原汁原味的把老克自己未完成的任务,给弄圆满了。有没有跑偏的嫌疑?如果有瑕疵,就留下了你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把柄。然后再为你人为地制造疯狂攻击之的大把理由。由此来证明,你论文中的那一条条恶毒的论据貌似无比地正确。”
他越不吭声,我说的就越起劲儿。
19
“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病情相似,轻重有别。不然的话,你也不至于把脑袋瓜子削成尖儿,往陆军学院里面钻。我也不可能差不多就把《战争论》、《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这几本书给翻烂喽,没事找事儿的浪费着我那抠出来,立马就能数出来个数儿的脑细胞,瞎特么琢磨。”
“可也是啊。老兄,我可听说,你毕业之前,军区政治部的几个部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早早儿地把你划入自己的名单里,争着抢着要把你收在麾下呀。”
“你这情报不准确。真的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玄乎。有几个部门确实通过学院、大队领导,甚至还通过学员队的领导,打探过我的口风。但这几个岗位都是我自己觉得驾驭不了,把握不好的角色。”
“挑明了说,就是说你自己不愿意去得了。”
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简直是直白透顶。
“嘿嘿,兄弟,就凭你这不说实话,就得憋死的性格,咱们从今以后一定会成为掰不开、打不散的铁哥们儿了。”
王安全说着,顺手儿递给我一支烟,划着火柴。我双手紧紧捂住火苗,不让火苗被窗外吹进来的风给吹灭。猛吸了一口,便使劲儿地咳嗽起来。
虽然我自己不会吸烟,但桌子上还总是摆着一盒烟。谁来谁抽出一支便吸,不用我劝。
这几天吸烟多了起来,也谈不上有啥瘾,完全是配合着王安全这个烟鬼搭档。人家吸,你不吸,好像是在人为地划清着什么界限。
“我说,不会抽烟就别逞强啊。再说了,我这一包烟贵着呢。五块六一条儿,占我一月的工资的十分之一呢。”
“是你的烟贵,还是我命贵?我这可是舍命陪‘小气鬼儿”呢啊。”
“我说老方,你们从地方直接考上大学,上了军校的这拨学生,一脚迈进军校之前,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没那么多熟人,更没有什么老部队的上下级惦记。我们这些被老部队送到政治学院来的学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那可是藏着龙,卧着虎,啥高人都有。你都不可能知道来这上学之前,谁在原来的老部队的底细,更不可能小看任何一个人。谁都可能与某一大机关,或者大人物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不知道谁会突然之间,就像变戏法儿一样,爆发出来天大的能耐。”
说话间,王安全手指间那烧到尽头的烟屁,把他细细白白的手指烫得一颤。
“之前军区政治部相中我的那几个部门,也早被几个“关系”通天的学员惦记上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靠着老首长、老部队、老战友的什么什么关系,把那几个让别人眼红的岗位给耗下了。不过还好,说心里话,那些差事我真的不稀罕。”
20
“你们那些从部队选送到院校的学员,就是比我们从地方高考,直接被录取到军队各大院校的这帮傻狍子们道道儿多。”
“咳、咳、咳”……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王安全被嘴里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了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原来,他是对于我言语之间的某些说辞表示既赞同、又可笑,一时间还没等笑出声,就被没吐出来的烟,给呛得憋了回去。
“你说对了。我们毕竟是从当新兵蛋子开始做起,看着老兵和班长的眼色,如履薄冰地一天天混到了老兵,再使尽浑身解数一步步地当上了班长的。这其中经历过的各种事情,可能要比你们这帮‘学生兵’们多了点儿。特别是‘被打磨’天性中那些棱角儿的故事,也许你们永远都无法体会得到了。”
什么叫涵养?从他口中说出的几个关键词,比如“可能”、“也许”等等,看似柔软得很不经意,但你从他的口里,既没有感觉到人家表达中有怨恨的成份,又没有对我这个没有他那段特殊的经历的事实,表达出来任何不满。
此时,从他在娓娓道来过程中,不自觉地在嘴角边,露出浅浅的弧度时,我会读出,他的确在我还没有开始对部队留下深刻印象之前,人家早就获得过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了。
正是这种藏在骨子里,时不时地便会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不经修饰的炫耀,我永远都不会有。
“我们这拨人,毕业分配那会儿,个顶个儿都是听天由命。当听说留校任教的人数,会达到百分之六七十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少人有激动一下下的意思。如果你好信儿,釆访任何一个学员此时此刻的想法,可能得到的答案会出奇的一致。无非就是离家近一点,离大山沟儿远一点儿。至于留校还是不留校,大部分人倒是不太在意。如果说像你们一样,脑子里幻想着爬到多大的机关里,任一个多么牛逼的职务,想都不知道想。”
“如果说对待毕业分配的态度,咱们两拨学员最大的区别就是在这儿。我们是从部队到院校,既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要啥,不想要啥。目标比你们‘学生兵’清晰了许多”。王安全打断了我。
“你现在知道了吧?离家再近,也不可能让你天天回家。另外,野战部队哪个营区驻在城市里?不都是驻扎在城外人迹稀少的地方吗。”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