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南四百余里外,有个唐朝的政府招待所,叫棣华驿。
这一日,两个驿卒闲来无事,嚼起了陈年的舌头,说这个驿站叫“棣华驿”,是取了喻兄弟情谊的棠棣花之意,所以不久前住过的两个高级公务员,才会在同一个晚上做梦见到了各自的兄弟。驿卒一个说,一个附和,指姓道名的,有鼻子有眼的,引得一个叫白居易的好奇。
那两位大人,一位姓雍,一位姓杨。姓杨的大名杨虞卿,排行老八,也叫杨八。杨八可是白居易的好朋友,又是舅老。好久没见,怪想他的,这次又失之交臂,白居易若有所失,写了一首《棣华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
多年之后,白居易住到了钱塘江边的另一个政府招待所,叫樟亭驿。想起当年旧事,白居易突发奇想,何不早早入寝,做一个与杨八相逢的美梦。白居易到底是一千多年前的文人,受的教育少,不知道做美梦就如同找个好对象,中个好彩票,是“可遇不可求”的。结果,辗转反侧,虚火伤身,喝水上茅房,喝水上茅房,折腾了一个晚上,杨八没梦到,草席都爬破。鸡鸣日出,白居易写下《樟亭驿见杨旧》,“往恨今愁应不殊,题诗梁下又踟蹰。羡君犹梦见兄弟,我到天明睡亦无”,这晚草草收场。
说棣华驿,是为了引出樟亭驿。说樟亭驿,是为了引出柳浦渡。
柳浦渡是个在凤凰山下,钱塘江边的渡口。渡口所在地,六朝时叫柳浦埭。植柳的水滨叫柳浦,堵水的土坝叫埭(音:带)。可见柳浦埭是个人工堆积,又人工种了柳树的地方。如此这般,一定有原因。原因就是,这里是解决杭州南北相通的最佳选择地。修个渡口,杭州运河便与钱塘江水系、萧甬运河贯通连接了。
果然,柳浦渡一成,这里终日不得安宁。
史载南朝刘宋泰始二年(466年)),晋殿中御史吴喜自柳浦渡,取西陵,击斩庾业。部队过江,这里战马嘶鸣,兵戈相击,人声鼎沸。数月后,部队班师,少不了又一阵战马嘶鸣,兵戈相击,人声鼎沸。
杭州人天性就不喜打仗,劳民伤财,但是杭州人天性喜欢折腾,尤其是谋点小利。所以,既然贸易走旱路费时费力费钱,不如瞅准了柳浦渡,利用现成水路。结果,柳浦渡跨越了好几个世纪,水路贸易做得风生水起。各地商旅,扬帆南下,由京杭运河抵杭州,经柳浦渡入钱塘江,溯水而上,过桐严、兰衢,达江山港,翻仙霞岭至闽粤。南宋时,这里是皇城近郊,占了紫气东来的优势,一路发达到了民国,居然以“小上海”自居,商业兴盛,繁华富足。来自建德、金华、丽水、淳安、绍兴、东阳等地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坐船经由钱塘江,进入中河再到杭州城区。
柳浦渡一热闹,政府就关注,就要派人来设城管、来建社区。到了唐朝,再搞个政府招待所,供上级传递文书和军事情报的,或来往官员在此食宿、换马也就理所应当了。
柳浦渡的地名其实是十分诗意的。怎么就变成了安家塘这么一个俗气得很的地名了呢?
民国杭州府志记载,民国时,这里形成了一个小村庄。有了村庄,显然就有了农家。至于农家是像不远处的“八卦田”那样种庄稼,还是像后来的村民那样养王八,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村庄里的人对柳浦渡的地名不是很感兴趣。他们希望有一个与历史割裂的,独属自己的名谓,就像舍弃之江大学,改号浙江大学;就像舍弃杭大附中,改号学军中学。
有个说法,说是此地有个寺庙,叫安家舍堂,是宋朝时为曹彬造的。河北人曹彬是个有故事的人,是北宋开国功臣,曾在后周时逢诏出师吴越。办完事,曹彬不取吴越一针一线就回去了。吴越人念其勤政廉洁,又随和朴实,一致选举,邀请他来这里做了土神。
因为有安家舍堂,所以叫安家塘,好像有点邪乎。且不说,这“安家”与曹彬的关系有点语焉不详,那“塘”和“舍堂”毕竟也是两码事。安家塘,字面的理解好像应该是“安家的塘”更说得通。
安姓本是北方大姓,尤以河北为最,基本与江浙无涉。宋元时,金兵入主中原,北方混乱,安姓族人携家南徙。始在安徽、江苏、浙江等地有族群。
先撂下“安家”,待考。要说的是“塘”。
安家塘的塘,本无稍微有点规模的,直到现在为基金小镇故,才将原来各自的养鳖塘串联成稍大一点的。那么,这个“塘”是指什么?会不会有什么以讹传讹的谬误?
现在存在的最好的房子,当属安家塘21号。外面竖着的“杭州市历史建筑”的铭牌,是一处上世纪30年代院落式的住宅。21号背后,有一口水塘,长方形,潭水碧绿,面积不过单张乒乓桌。从水浅处看下去,能看到鹅卵石,上面浮着青苔。在一个水系十分发达的,水质与虎跑可媲美的地方,取水一般都于井。安家塘路西,便是甘水巷,“上井、下井”甘冽如饴,可以为证。那么,这处人工的水塘,用于日常饮用的可能莫过于为防火患的太平池。
有高人指点,安家塘的“塘”,就指这处人工的太平池。事实真的果然如此,则此“塘”为“凼”更确切。
塘,本意堤岸,后为小面积水池。凼,水坑的意思。固然,凼也有塘的意思,但在杭州人的口语中,凼小而塘大。这处人工的太平池,或许称“凼”更切。
不纠缠地名的来由,领略一下这里的传统民居是十分惬意的。
这里的传统民居建筑群,多为三合院。一定程度代表了杭州市地方传统民居的历史风貌。从布局上看,有明显的中轴线,大多为南北朝向,部分为东西朝向。在现政府的慧眼和努力下,结合了现代的修复技术,最近,这里初步还原了高墙与门楼的风貌。
这是杭州最后一处都市里的村庄,在行将消亡时,被文明挽救了。
樟亭驿,柳浦埭、柳浦渡,安家舍堂,安家塘。一连串的地名勾勒出一处小地方的前世今生。若是你有兴趣在春雨夏月,或是在秋日冬雪中对这里做一次造访。若是你有兴致去寻找取名自柳永:“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的“牙旗”“萧鼓”二楼。若是你愿意拾级走进“柳浦山庄”。若是你敢于冒昧的叩响“天官第”,“双樱楼”的铺首衔环……
你,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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