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猛子

钱猛子

雄健

1997年我就认识钱猛子了。其时，我正临危受命,负责一种药酒的广告。这种药酒,竟毫不胆怯地号称:按祖传秘方深夜里泡制,不但壮阳,而且使人容颜不老。

老板经常故意用童声加上京戏小生的表情，给我们做活体演示:“你们看我五十多岁了,看起来象三十多岁的人吧?我每天晚上都吓得老婆不敢上床,厉害吧?我每天只喝一小口药酒就行了。”说完深深沉浸在自鸣得意的意境中。

我把这些说辞转达给钱猛子,他愤然地马上质问老祖宗们：为何如此好事,搞得人丁如此兴旺,地球能养活这么多人吗?

他老婆怨他多管闲事,道：“你死了,地球不是少个人”。

我正告他不要悲观,赶快把我交待的四十块广告宣传板丝印好,这才是正事。

钱猛子几天后便把丝印好的四十块广告牌送来了,看起来很美观,象一张张女人清丽的脸。可是药酒老板却很精细，他用手指去擦上面丝印的字，全都成粉状掉落,于是这一张张美女都突然大哭起来,泪水把脸上的粉妆冲蚀得一塌糊涂。

我大吃一惊,责问钱猛子怎么如此粗制滥造,他也很生气地猛打电话责问操作丝印的大弟弟钱苞,打完后,向我们解释说,可能是油墨的质量有问题,只好全部擦干净重印。这样以来,他自报这生意亏了几百块,他那每块三

十元回扣的承诺,自然全泡汤里淹死了。总没有要人家贴本给回扣的道理吧?

后来,几乎我交给他承制的每单生意,他们几乎都有意无意地出点错,最后他咬牙切齿应允的回扣全都灰飞烟灭。钱猛子“赖”出了习惯,也赖出了水准,他几乎每周都要在漆黑的夜里,在带着窃笑的梦中,盘点因耍赖而得到的利益。

2001年9月,他为了赖掉公司一年的房租,突然一夜之间把公司搬空。出租单位的保安最后看出情况不妙,好歹把他本人扣住了。他被扭进出租单位负责人的办公室,便大演苦情戏,眼泪鼻涕一把流:“求您们放过我,我在你们这里做生意根本没赚到钱,现在孩子上学,老婆看病都没钱,哪有钱交房租呢?”

双方纠缠了五个半小时后,面色铁青的负责人最后恨恨地问:“你最少交多少?”

钱猛子:“我自己没有钱,我从朋友那里借三干块给你们。”

“一年一万二的房租你只给三千?你有病吧?多找几个人借。”负责人已经口气变软了。

钱猛子于是打了一个钟头的电话,统计报告如下:“只借到二千八。”他把身上的口袋全翻过来,找出一百六十二元五角四分,说:“全给您们！”

苦苦思索三十分钟仍然无计可寻的负责人,终于大吼道“把二千八快拿来!”

2003年春节前,大益市全体人民喜气洋溢,我奇怪发现钱猛子好象全没有过节的准备，脸上竟没有一点喜庆的蛛丝马迹。我试探着问:“你在父母家过年,还是在丈母娘家过年?”

他惘然道:“可能在丈母娘哪里过。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跟父母过年了,只是每年初回家吃一顿团圆饭,其余364天,都不进父母家的门。”

我惊得嘴巴有十分钟合不拢。他老婆见状连忙向我解释：当初他们带钱猛子的两个弟弟起做丝印广告生意,后来两个弟弟掌握了丝印技术后,便吵着要自立门户。他父母毫不含糊地站在弟弟们一边,而且强要他多分些钱和设备给弟弟们。事后,钱猛子痛心疾首发誓再也不跟父母往来。

“他们太不公平,凭什么我做老大的,就要多贡献,多牺牲?”钱猛子恨恨地说。

但钱猛子对女儿和老婆却非常的宽容和慈爱。女儿出生时,他还在广东佛山打工年后他辞职回到家,女儿望见个陌生人,竟吓得大哭起来。钱猛子内疚自己欠老婆和女儿太多,从此对她们都很用心和爱惜。

女儿从小跟他们“出入江湖”,五、六岁时就有了生意头脑。一次,钱猛子又请几个客户吃饭,大家吃得满嘴流油后，钱猛子掏钱包准备买单,他女儿突然一把抓住钱包,大哭起来：“爸爸,怎么又是你买单?他们为什么不出钱买单呢?”

这一句名言,后来成为朋友们逗乐的笑谈。

2004 年4月,一个太阳喝醉了酒,有点东倒西弯的日子,钱猛子终于碰到了狠手,不但没赖掉一分钱,还被劈头盖脸地饱打了一顿。那天,钱猛子被很客气地请到合伙人的办公室。钱猛子进去,看见里面已坐着目光冷冷的三个人,他还没来得及把笑容收起来,一个小流氓冲过来,劈头盖脑地把他打了一顿。合伙人说话了,“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打你吗?”钱猛子一时不好组织语言。合伙人发狠话了:“限你二十四小时内,把欠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然后你走人。否则,要么你进公安局,要么你成残废人,你自己选择。”说完,打电话把公安局一个朋友叫来了。

这件事后,钱猛子便开始痛恨暴力,即使有一只蚊子在他身上乱咬,他也只是赶走它,绝不打死它。

直到一次与他打牌,我才知道钱猛子芳名的来由。他本名叫钱进,在生意偶遇困境时,他恨不能把名字倒过来:叫“进钱多好呀,直按钱进了口袋,省得天天辛苦,上下折腾。后来因他与朋友们打牌无比英勇,猛打蛮冲,朋友们一致改叫他为“钱猛子。”

输多了之后,钱猛子急中生智,每次打牌前身上只带四、五十块钱,输完便欠账,欠多了便走了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朋友们与他打牌前,先要验明正身,见他身上带够了五百元人民币,才准他上场。这样以来,钱猛于使渐渐出牌场,猛劲全发泄到生意场。

2005年5月,他突然精神焕发,四处串连组织股东接连投资三个项目,于是大益市人民每天都可以看到“钱总”上窜下跳,就是到深夜,还要开几个董事会。

天意弄人,虽然钱猛子如此废寝忘食,但他的三个项目都岌岌可危。所幸第三个项目湖南丝印基地,虽然濒临倒闭,但却为钱猛子换回了些名气。他在电视上频频露脸,大谈自己奋斗的历史,感受到了几天的英雄气概。

最后关头,钱猛子英勇地决定借高利贷来博一把。

钱猛子这几把豪赌,都输得四面债台高筑。天无绝人之路突然有了一个机会,象一根救命的稻草,使他起死回生。

一个与他相好的官员,介绍了一家大型国企装修门市部的业务给他。他闭门左思右想了48小时,终于把目标锁定在周惺惺身上。他找周惺惺在一家温馨的茶楼谈话,先是动之以情,说朋友之间一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共当这笔业务他一个人也吃不下,不如大家一起来合作,赚点钱花花,也是回报了周惺惺很多次对他的关照。

周惺惺当然知道在钱猛子心中,男人之间的情义是最不值钱的。但高额的回报使他心痒不已。他想:只要写好合同,控制账号和公章,就不怕钱猛子捣鬼。于是,协议达成,工程开工,周惺惺每天晚上都梦见一捆捆钞长着翅膀飞到他怀里。不料钱猛子早就私刻公章,重开账号,工程回款都分身到他的银行存折里了。

钱猛子还清了高利贷,只付了周惺惺一半本金,便躲到广东佛山去了。

周惺惺突然失去了与钱猛子的一切联系,顿时知道大事不妙,中了钱猛子刻意设下的圈套。

周惺惺气得整整一个星期茶饭不思,他反复咨询了律师、朋友和亲戚等一大群人的意见,结论都统一为:烧香请上天安排钱猛子早点发财,这样他剩下的十万元本金加上十万元利润,才能回到自己手里。

奇怪的是,两个月后,钱猛子竟能准确断定周惺惺已经认识清楚了形势和前途,并已经想心平气和地与他沟通,随时准备为他如何去赚钱献计献策。钱猛子主动拨通了周惺惺的电话……

钱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