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让我捞,让我捞。”还没到湾口,就听到樱子的声音,我估计立春肯定是在教樱子起搬罾。
接着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人跌下水里去,那肯定是立春了,因为樱子咯咯咯地笑。
接下来,樱子可能用舀子往立春身上泼水了,立春又潜入水里,游了很远,惹得樱子一阵欢呼。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小换小声说。这丫头,非得要我带她来河塘里看立春怎么起搬罾。我问她起搬罾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她没看过。
她居然连起搬罾都没看过。我也想通了,她家河里没有船没有网,平时也不怎么来河塘里,没看过也正常,就带她来了。
我们顺着河边的干净的沙地向南走去。夏天的一场洪水,带来了许多泥沙,河水退下去之后,岸边的沙地上裹着一层泥沙。现在,新河水位好像比往年更低了一些。渡口,麻子大叔的渡船不到岸边就浅了,缆绳系不上大槐树,直接在河里抛了锚,放下两个跳板,供行人上下船。但是,这样的水位最适合在湾口下扳罾了。以前我奶奶也在这里下搬罾。一扳罾端上来,大白鲢小毛虾什么都有,足足能装满一个中号的鱼篓子。今年,立春爷爷在滩头住,他早早就把奶奶下搬罾的地方给占了。因为这,奶奶生气也不让我跟立春到河塘里来。
‘’这不将就的人,难怪儿子媳妇不要他。‘’三婶在我家里给奶奶添火。
‘’河塘里的地儿又不是谁家的,谁占着用那就是谁的。‘’娘的话更惹奶奶生气,说娘胳膊肘往外拐。
‘’立春,你不是跟檐子说要打猪草的吗?‘’小换站在岸边,对着在河水里扎猛子的立春问。
‘’我打好了一筐了,在那里。‘’立春露出头,一边说,一边对着我招手,让我也下去。
要在平时,我早就下去了,可今天不成,杨老师让我喊樱子回家呢。
‘’樱子,你是不是把杨老师的自行车偷偷骑出来了?‘’
‘’你是谁呀?‘’
‘’她叫小换。‘’立春游到岸边。
‘’不认识。‘’
‘’她会唱《朝阳沟》。‘’
‘’会唱《朝阳沟》就了不起啊,我还会唱《红灯记》呢。‘’
‘’你会唱那一段啊?‘’
‘’哪一段都会。‘’
‘’那你唱一段给我听听。‘’
‘’美得你。‘’
立春被樱子一句话呛得嘿嘿笑,学着樱子的口气的语调,说:‘’美得你。‘’
小换看着樱子,继续问:‘’你是不是把杨老师的自行车偷出来骑了?杨老师正在找呢。‘’
‘’没有。‘’樱子拿着长把舀子在水里扑打立春,随口回答。
‘’那停在渡口边的自行车是谁的呀?‘’
‘’你管这么宽干嘛?‘’樱子对小换没好气,‘’还有,你上这儿来干嘛?‘’
‘’这是你家的地,你家河啊,我想来就来。‘’小换也不是好惹的。
我一看,她俩好像要打架似的,一句不让。而且,樱子手里还有长把舀子。就对小换说:‘’好了好了,我们话也带到了,她爱回不回,反正杨老师要去赶集。‘’
我说完就转身走了。小换还没有看到起搬罾,不想走,看我一走,也只好跟我走了。她没有我走的快,在后边一溜小跑,气喘吁吁的。我觉得好玩,也开始跑。
快到渡口,麻子大叔正在停船等着行人上船。看见我,就大声喊:“干儿子,你跑什么?”
我气喘吁吁地说:“有狗。”
麻子大叔说:“哪来的狗,是我家大黄跑出来了?他连我干儿子都咬了,好大的胆子!”
我平息了口气,说:“谁是你干儿子,立春才是。”
“对对对,立春是我干儿子,檐子是我乖女婿。”
正在上船的人笑了。
有人笑他:“麻子你不生不养,儿女倒齐全了,你闺女在哪里了?”
我想起罗锅爷爷常说他的话,就说:“还在她干娘的肚子里呢。”
麻子大叔笑着说:“谁说的,十月怀胎,早生出来了。檐子你喜欢她是脸皮白的还是脸皮黑点儿的?”
我说:“不管白点儿黑点儿的,就是不能是翻晒石榴皮的。”
一船人都笑了起来。麻子大叔笑着骂我:“好好的孩子,也跟着罗锅学坏了。”
小换问我跟她一起回家不,我说不回,让她自己走。她磨磨蹭蹭的,不敢一个人走,正好个子嫂从船上下来,小换就跟着个子嫂回家了。我跟着麻子大叔跑了一趟船。船到对岸,麻子大叔让我帮他拉缆绳收跳板,然后站在岸边等客人上船。
樱子在对岸边喊我:“檐子!孙檐子!”我不想搭理她,装作没听见,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河里打水漂。一直等到我随船回来,她还站在河边等我。
我问她:“你喊我干什么?”她说:“跟我一起骑自行车回去吧?”我说:“我不会骑。”她说:“我骑你推。”美得你!我说:“我骑你推。”她说:“你不是不会骑的吗?”我说:“谁说我不会骑,上去蹬着脚蹬子走,就行了呗。”她说:“那,你骑给我看看。”
我跳下船,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自行车,说:“骑就骑。”我把左脚踩着脚踏子,右脚还没有抬起来,“哐当”连人带车向外倒下去了。樱子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很开心的笑个没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车子扶起来,抬脚又要上。樱子抓着车的后座子,说:“哪有车子不走,人就上车的?你好大本事!”我听了她的话,脸上有些抹不开,就把车子往前推着走了几步,这时觉得刚刚被碰到的脚踝处很痛,又不好停下来,死撑着又要上车,她说:“这是上坡,不能上去的。”我说:“谁不知道呀,就你厉害。”她看我不高兴了,说:“过来让我推,你在后面加把劲儿。”我停下来,把车子给她推着,自己抓住后座子,向前拥。上了这段缓坡,我松了手,低头撩起裤脚,整个脚踝子都是淤青,还掉了一大块油皮。她说:“怎么,破了,疼不疼?”我放下裤脚,说:“掉了点皮,没事儿。”她又上了自行车,把右脚从车梁下伸过去,登上脚踏子,两脚捣腾着,向前溜着。
嘴里还说:‘’是这样骑的,看见没?‘’我跟在她的自行车后面走着,脚踝子越来越疼,后来,就忍不住一瘸一拐的,跟不上她的车速了。她一口气溜到堰堤下,才下了车,回身看我还有老远,就喊:“快点,过来给我推车!”我依然不急不慢的走着,到了她跟前,她不高兴的说:“你怎么走的这么慢?”我也不高兴的说:“我的脚难道能走过你的车轮子?”
她推着车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她推得很吃力,回头看我没帮她推车,埋怨我:“你怎么不帮我推车?”我站着,说:“我凭什么要帮你推车?”她气呼呼的看着我,又转身去推车,实在是走不动了,大声喊道:“孙书言是大坏蛋!”我抓起自行车的后座子,使出全身力气,用力向前推去。自行车快速跑起来,樱子一时掌不住车把,“哐—当”,自行车又倒了了。不过,樱子也摔倒了。我一看,惹了祸了,赶紧上前,先去拉她,她一甩手,自己爬起来了,脸上都是眼泪。正是奶奶说的:女生都是猫猫脸,说哭就有泪了。她也不用我帮忙,自己费尽力气把车子拽起来了,还真看不出来,蛮有劲的。她扶好自行车,转脸对我说:“永远不理你,不跟你玩。”我说:“谁稀罕!”她推着自行车要走,可是自行车不走了。她又使劲推了了两下,还是不走,这下急了。
我站在一旁看热闹。她对着自行车看了半天,实在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撂,说:“你给我看着,我回家喊我二伯去。”转身跑了。我急得喊:“凭什么要我替你看车,我还得回家呢?”她说:“非让你回家晚了,非让你挨揍不行!”
哎,她怎么就知道我回家晚了要挨揍的?这丫头,真是的!我冲着她的背影挥着拳头,想踢她的车子,一使劲,又碰到脚踝子了,疼得呲牙咧嘴的。
过了好久,也没有看到樱子回来。我坐在自行车旁边,琢磨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弄。
立春背着青草筐从河塘里的路上过来了。看见我,高兴地问:“檐子,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我没好气的回答:“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坐着?”
他没有理会我的语气,看看歪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又问:“这不是樱子的自行吗,怎么在这里了?”
我仍然没好气的说:“怎么不能在这里,又不是你家的。”
他觉察我的不对劲了,说:“生气了,谁惹着你了?”
我说:“要你管!”
他没生气,反而笑了,说:“檐子,明天陪我打猪草还不好?”
我说:“不好。”
他又说:“起扳罾呢!我爷爷这两天有事,让我帮他看扳罾,一个人在那儿,怪害怕的。”
我撇撇嘴,说:“都是水,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立春听我这么说,愣了。我不再理他。他怪无趣的站了一会儿,走了。
我就一直在堰坡上坐着,直到天都黑了。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没有人在意倒霉的我和我面前倒霉的自行车。
杨老师很晚才来,一个劲儿跟我道歉,批评樱子调皮捣蛋。樱子跟在杨老师后面,一点不生气,还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杨老师手里拿着个扳子,把自行车推起来,用扳子砸了砸外面的脚蹬子,自行车就转了。我心里很委屈,心想今天晚上回家少不了一顿揍了,闹不好,连晚饭也混不上吃。
杨老师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我恶狠狠地问樱子:“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满不在乎把两只手放在胸前拍来拍去的,还不以为然的说:“回到家里,一有事就忘了。吃了饭,困了,要去睡觉了,才想起来。”她成心是气我。
“捣蛋鬼!”我用娘和奶奶骂我的话,来骂她。
“小气鬼!”她对我揪耳朵吐舌头扒眼睛做着鬼脸。
我气呼呼的不再理她。
杨老师把我带到他家里去,让师母盛饭给我吃。我说不在这吃,要回家去。杨师母说我奶奶快要来了,来商量我哥的亲事。让我安心吃了饭,再跟樱子玩一会儿,回头跟我奶奶一起回家。我想这样最好了,省得我自己回家说不清楚。
奶奶来到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饭。杨老师跟我奶奶说,是他安排我做事晚了的,所以留在这里吃饭了。奶奶说安排事做是应该的,可是还要吃什么饭。杨老师说回家也得吃,饭都是一样的。然后,奶奶让我去跟樱子玩,他们大人有话说。我很不情愿跟樱子到她住的屋里去。樱子也不理我,说要写作业,就从书包里掏出书本来,我一把夺过来看,正是用我的画报包的,我一把把书皮扯开了,在桌子上摆溜平了,我伤心地看到:毛主席的头和红孩子的辫子都被折得皱巴巴的,更要命的是,红孩子的脖子都被割了两刀,这就使红孩子张着的嘴不像是在笑,看起来倒像是因为痛在哭似的。
生平第一次,我心里涌起一股仇恨的情绪,我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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