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爱吃面条,爱吃一切有馅的面食。但这丝毫不能取代,米饭在我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位置。
聚会到了最后的高潮,酒瓶丢了一堆,每个人都人面桃花相映红,捶胸顿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掏心掏肺。主人喊了三遍,有没有要主食的,无人理睬。我说了一句,给我来碗饭。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扭脸看我,像看着一个不合时宜的饭桶。
我清晰而坚定地重复:给我,来一碗米饭。
对我而言,酒精类似一种催化剂的作用,野火烧尽处,原上青草竞相萌芽。要用一碗米饭来慰藉自己的念头如此之强烈,有如一掬前世的乡愁。这种愿想是任何包子、饺子或饼无法替代的。
北方除夕夜,饺子是主角。我们家,则一定是要吃饭的。哪怕被各类酒食撑爆了,母亲总会一再叮嘱,年饭年饭就是要吃米饭,哪怕少吃点也行。
90多岁的外婆更是米饭的拥趸。她一生吃素,荤腥不沾,枯瘦却矍铄。她饭量很大,每回都是满满一大搪瓷盘的米饭。吃完了,用汤,有时候是开水,将碗荡一荡,把里面的残留饭粒一网打尽。我弟弟呼噜呼噜吃完,嘴一抹就跑了。她看到餐桌上掉落的大颗饭粒,会去逐一捡起,还一边摇头叹息,造孽哦。
如果要倒剩饭,更不得了。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对前一天的晚饭剩余情况了如指掌,谁都别想糊弄她。总是在快要开饭的时候,她突然扭脸看我妈,目光炯炯地诘问:昨天剩的饭你放哪儿了,不会倒了吧?
顿顿吃剩饭哪行,我们开始在米饭的推陈出新上动脑筋。其实,米是最简单的食材。越是简单,越容易化腐朽为神奇。
蛋炒饭就是那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深加工产品。很早很早以前,看三毛的《背影》。写到荷西死后,来吊唁的亲戚络绎不绝,三毛的母亲强打精神,身子发抖,用一只平底锅,炒了一锅又一锅蛋炒饭给他们吃(奇怪,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记得这个细节)。蛋炒饭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拉帕玛岛,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做蛋炒饭说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需要谨记3个要决。
第一,是必须是剩饭冷饭,新鲜出炉的饭断断不可下锅。我就有过,把热饭放到油锅中,最后得到了一大块糍粑的惨痛经历。
第二,要有力气。因为一旦下锅,就必须像上了发条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彼时,必须气沉丹田,咬紧牙关,一把锅铲左右开弓,舞得虎虎生风,让每一粒米饭都在锅里躲闪腾挪,兴奋得站不住脚,睡什么睡起来嗨。这活,没有几两肱二头肌,还真扛不下来。
最重要的一点,要搭配一点爽脆口的辅料。虾仁、干贝、牛肉是土豪版,青豆、酸萝卜或油炸花生米,都是不错的选择。实在不行,将涪陵榨菜切成丝拌入,可以极大地丰富口感的层次。
蛋炒饭是每间大排档和小吃店的必备餐肴。和家产炒饭相比较,一来舍得用油,特别是白花花的猪板油,鸡蛋会煎得金黄蓬松,格外诱人。二来锅也够大,一口乌沉沉的大铁锅,可以左奔右突,再多的米饭也游刃有余。
有一次,写东西写到月沉西厢,我挣扎着冲到楼下,让快要打烊的大排档给我做一碗蛋炒饭。老板有点为难,鸡蛋用光了,葱也没了。他灵机一动,临时在饭里加了一勺牛肉汤,淋了一些酱油,用洋葱丝和青椒丝炒出来,撒上黑胡椒粉。那浓郁的滋味,在我感激涕零地吃下去之后,在胸中荡气回肠久久不肯消褪。
所以说,但凡剩下的、没被挑中的、被忽略的,没准是时候没到,机缘不巧。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自会有一番新的作为,不期然就成为了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幅画面:站在麦田的一端,风轻抚稻海,抖动层层涟漪时,那一望无际的金黄,延伸到天边。原本枯涩的大地,渐渐丰稔葱茏起来,起伏的麦浪,就是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光影四处游弋,在原野上舞蹈。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牧童的短笛被风扯得断断续续。站久了,后脊梁有一丝凉意。等暮色漫透,窗后自有一盏灯火为我点燃。
灶上的大锅里焖着一碗梅菜扣肉,肉们慵懒横陈于白米饭上,鲜红的小尖椒被油浸得发亮,深褐肉汁肆意奔流,皴染了白色宣纸,成就了一幅写意的中国山水。
来吧,让我们一起饭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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