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烟火，足以慰了人间。

      ——引子

“老板，来个三鲜！小份。”

“老板，三鲜加辣椒，煮耙点，大份。”

一到中午，这条街的“秦氏砂锅米线”档就热闹起来，街对面的老年大学下课了，三三两两出来的人都奔这里来。

这片地段是五、六个住宅小区组成的社区，一条双向通道的支马路从东头的车行主干道斜插进来，延伸至西，贯穿两个街口，隔开南、北。两边临街的是小区的底商铺，多是修车、二手车租赁、生活小超市、房屋中介等不占噱头的铺子，吃食就只有“秦氏砂锅米线”和另一家“万州烤鱼”，正好都开在支路的中部，临街相望。

老年大学建在“万州烤鱼”店这一边。中午12点准时下课后，鱼贯走出校门的老年学生们逐渐多了起来，虽没有普通中小学、大学放学时那般喧嚣，倒也算沸腾。他们或者两两结伴，或者三五成群，边走边交谈，精神矍铄，面容兴奋或者愉悦。大部分都横穿马路去对面的米线铺子吃午饭，因为是支路，不太担心会有频繁的车辆过往。

“今天我请啊，都不要跟我争！”

“张老师，好些天没看到你了？”

“哎，之前孙子感冒了，嘞段时间没去上托儿所，我要照顾他，今天好了上学去了。”

“老李，我家兰花开了，下午去我那儿喝喝茶？”

“要得，去撒，正好品品你的老普洱。”

“哎哎，陈姐你嘞条红围巾是纯羊绒的吧，好软和，新世纪买的？我昨天跟女儿逛街看到了的，贵得很。”

“儿媳妇买给我的，我说莫浪费那个钱，媳妇说我围起好看得很，非给买。”

“王大哥，你那个高血压肾病的特病办下来没有？”

“唉，都去申请两次了，不得行，说我的指标还没达到特病线，还是要自己全费买药。”

……

不一会儿，米线档前人行道上临时支起的几张小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旁边站着等位的也不急不躁，继续互相侃侃、絮絮。老板脸上洋溢着招牌式微笑，热情地招呼食客、安排座位，一边回头催促煮米线的两个伙计。

四个灶眼的双排煤气灶就设在店门右边。两个伙计麻利地上锅，八个灶眼同时点火，八只三两装的双耳平坦砂锅均匀地冒出热气，2分钟左右，水煮沸了，早已经泡好的、白嫩嫩的米线卷放进去，两滴清油，半个番茄，一小撮平菇，两片大白菜，一筷子猪肉条，三片薄猪肝，依次入锅，每放入一味食材，汤面便冒出碎密的细泡， “滋滋”畅快地叫唤着，待到这声音变大了，“滋滋”变成“咕咕”，食材在锅里上下翻腾，伙计便戴上厚棉手套，端着砂锅的耳把子，将砂锅下灶，直接摆到灶台前备菜桌上早已准备好的塑料托盘里，迅速换上一只新的砂锅上灶，重复刚才的一系列动作。

守在备菜桌边的老板端起托盘，按照点餐的顺序，陆续将砂锅米线送到客人面前。随着送来递去的穿梭，浓浓的白色蒸汽卷裹着人们交谈的话音，向街两端迅速弥漫开来。冬日暖阳透过路边郁郁葱葱的榕树冠，撒在人们五颜六色的衣服上、脸上，似金星斑驳，远远看去，像极了在云端的锦簇……

时间缓慢又毫不迟疑地流淌。吃好了的客人们陆续散去，米线档逐渐清静下来，从树上落下几只麻雀，跛跳着在地上寻觅、琢食。两个伙计从店里走出来，接过老板递来的香烟，点上，互相嬉笑了几句，便同老板一起，一张张地收折外面的小桌子，所有的塑料四方凳累叠起来，同折好的桌子一起整整齐齐摆在档口左边的墙根上。晚餐时间基本不会在外面支起桌子了，店里的4、5张窄条桌也会坐不满的。

冬日白昼总是会更短一些，下午四点不到，天空已显阴霾。“滴滴~”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惊跳了正在路边打盹的小黑狗，它扭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一辆长安小货车从西边的主干道穿进来，停在米线档对面的“万州烤鱼”店门前。

“接鱼摆摆了！”

小货车司机从驾驶室里出来，冲着烤鱼店里喊了一声后，借着马路牙子的高度一步跨上车厢货板。

“来啦~ ”

从店里出来两、三个小伙子，统一系着棕色的长围裙，围裙上“万州烤鱼”四个黑色的美术体呈半圆形组合，下边还画着一条肥肥的、红色的鱼，随着他们的走动，那鱼儿就像鲜活的一般，上下左右窜动。

“送的50条啊！老板呢？今天该结账啦！”

货车司机一边往车下卸着装鱼的泡沫箱，一边说。

“嘻嘻，老板不在，老板娘在。”

一个小伙子接过泡沫箱子抱在胸前，嬉皮笑脸地应着。

“老板又去搓麻将了？”

货车司机问，转身又抬出下一个泡沫箱。

另一个小伙子伸手去接，不料，递送不协调，“滑啦啦”一下，箱子落到地上跌翻了盖子，几条鱼顺着水流滑到路面上，“啪啦啪啦”地翻腾着白花花的肚皮。

“哎呀！啷个嘞门笨，接个东西都接不住。”

货车司机惊乍乍地喊了一声，旁边两个伙计笑得不得了。

“哈儿，你们笑个铲铲。”

失手的小伙子恼了一句，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蹲下去收拾地上的鱼。

一会儿功夫，五个泡沫箱子都搬进店里去了。货车司机跳下车板，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拿出一个小本子，锁上车门后也跟着走进了烤鱼店。

华灯初上时分，万州烤鱼店外的马路边已经停上了好几辆私家车。百来平米的店堂里几乎满座，灯光明明赫赫，灯下人头攒动。大都是居住在附近小区的年轻人，下班小聚，或是懒得回家开灶做饭，烤鱼的快捷、热络和浓郁足以慰了忙碌了一天的疲惫。

一盘盘铺满青椒籽和缀着红灯笼辣椒的烤鱼端上桌来，鱼肉外焦酥里嫩滑，香气扑鼻。美食令人酣畅，食客们一扫白天工作的沉闷和焦虑，高谈论阔的是拿下的项目，补发的奖金，抖音里的带货和张三李四王麻子的八卦，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声浪如暖融融的春意腾跃起来，一浪高过一浪，涤荡着一张张活力无限的韶颜，绽放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彩……

夜色更甚，寒雾氤氲。街上的人影稀疏了，周边小区里万家灯火却愈发繁盛璀璨。不知何时，那柔媚的玉轮已然斜挂枝头，抹着初熟柠檬的细碎微黄，静静地凝视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