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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楼的窗口有一丝光亮,像风雨欲来时隐约出现在天边的闪电,在漆黑的夜色中耀着眼。
丁慧手撑在方向盘上,头枕着胳膊,正好侧着脸能看到那个窗口。从窗帘缝隙中钻出的微光,不明不暗,引人遐想。
丁慧看看表,心里盘算着,这个点儿骆川应该快下来了。因为下班前那一通电话里,丁慧隐晦地告诉他晚上差不多得忙到十点。在还没撕破脸之前,他应该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丁慧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照相机。也许今天运气好,能拍到有用的镜头。
已经是深秋了,晚风渐起,吹动着路边光秃秃的柳枝,打在车顶不时地发出微响,令人凉意倍增。丁慧裹了裹敞着口的风衣,双臂抱在胸前,忍不住“啧”了一声。车里太冷了,但她不敢开暖风,万一被骆川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小区的环境很一般,现在大部分窗口都还是黑的,说明在这儿居住的人很少,这也同时说明,他们选择此处为幽会地的阴险。但很不幸,他们虽然出入谨慎,但若是被人留了心,找到这个地方也不难。丁慧跟了两天,就很轻松地锁定了那间屋子。
但……知道是知道,看到是看到,这个区别的本质在哪里,丁慧一点都不想深究。她想来想去,离婚是铁定的,拿到照片,悄无声息地让他滚蛋就好,毕竟闹到人尽皆知对谁都没好处。更何况,丁慧的父母刚刚意外离世,何必又让他们魂魄不安呢?
车窗刻意留了一条缝,随着冷风飘进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加几声压着声的惨叫。随着楼层灯向下亮起,丁慧警觉起来,握紧照相机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眼睛紧盯着楼门,生怕一个眨眼间隙,就错失良机。
但微一转念,又感觉事儿不对。无论是什么情况,那对男女出来的时候都不可能惨叫。听声音很明显是一个女人,骆川一副斯文的样子,难道还打女人?
就在丁慧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奔了出来,捂着一边脸颊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紧接着身后一个穿着拖鞋的男人,气急败坏地追出楼道。但他奔出几步后站定,低喊了一声,又很快退了回去,消失不见。楼道灯又一层一层地亮起,辐射出的光线在四楼戛然而止。
被家暴的女子可能还处于惊恐状态,竟然没看到男人早已撇下她回了家,惊慌失措地敲着车窗。丁慧手忙脚乱地打开安全锁的同时,余光看到楼道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赫然便是等了一晚的骆川。
眼看骆川独自上了一辆从小区便道开过来的出租车,丁慧才转过头,看着坐上副驾的陌生女人。
女人上了车后,拉着车把手紧张地望着窗外。也许是看到外面并没有人追赶,才渐渐地平复了方才的慌乱。
“嗯……”丁慧很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但这种诡异的状态下,她忽然发觉竟然无话可说。而陌生女人显然也是什么都不想说,回头看看她,牵起泛青的嘴角勉强一笑,说了声谢谢之后,开门下了车。
城市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已是深夜,车流还如长龙般奔波于街道上。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似乎永远不熄灭。丁慧想着刚才的女人,想着后视镜中的她看着远去的车,那种呆滞如石化般的表情。也许当听到父母出意外和发现老公背叛时,自己在悲痛和震惊之下也是如此反应。那种魂游天外的呆滞,或许只是理智给心脏的一点缓冲,让它不至于在一瞬间疼痛到碎裂成不可收拾的齑粉。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丁慧差点笑出声。好多年前丁慧养过一只小狗,她花了好多心思才把它训练到不再跳上沙发。每次回家,丁慧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它正乖巧地趴在阳台上自己的狗窝里,但沙发上满满的狗毛无疑给它露了馅儿。如今看到瘫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看电视的骆川时,丁慧瞬间就想起了那只狡猾的小狗,真的是滑稽可笑。
丁慧不动声色地抽了张纸巾随手递给骆川,他很自然地接过来擦着额头的汗。在转身走向卧室的瞬间,听到骆川低语了一句:刚运动了下。
丁慧冷笑一声,翻着白眼心里接了句:是啊,刚运动完……
2
丁慧靠在床头,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不断。
最近她经常性地发呆,似乎每天的烦恼和郁郁,都能在大脑放空的时间里,统统让它们消失殆尽。只是世界本就繁杂,烦恼又怎么会无端消失?大脑放空了,心却静不下来。眼睛开合之间明暗交替着,耳畔的喧嚣和安静交替着……甚至一直盘旋于心头的逃离和无处可去也在交替着。
床头柜上骆川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关了静音没有铃声的来电在无声地诉说着对方的焦急,同时也显示着主人的怠慢。丁慧探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姓名备注为数字“2”的来电。屏幕暗下来后瞬间又亮起,通知栏显示刚收了一条信息。
不知这位叫“2”的女士如何看待这个给她专属的备注,丁慧不禁一阵好笑。骆川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拿起手机一愣,悻悻地看了眼似笑非笑正看着他的丁慧,走出了房间。
丁慧很想追着说几句刻薄话,但张了张嘴,又觉得实在没劲。曾经说着贴心话的那个人如今满口谎言,想想就够伤心的,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呢?
唉,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越来越觉得,缘分的事,说虚也虚,说实也确实。要不然茫茫人海,怎么偏偏就能一对一对地走到一起呢?
丁慧忽然想到了前几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女人。将她打出门的男人,当初想必也是让她非嫁不可的吧?殷勤,温柔,对她关怀备至,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于她可能会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和他走入婚姻殿堂,去憧憬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幸福生活。只是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契机,或是何种境遇,让那个男人最终变得残忍,暴躁,对她拳打脚踢,对她无情地施暴?或者说,当初的深情款款就是一种伪装?天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可怕技能,丁慧忍不住扯了扯滑落的被角。
自己的事儿还没捋清楚,倒操起了别人的闲心。丁慧暗暗鄙视自己的八卦,但马上又给自己找了充分的理由。每个人都有窥探欲,谁都想知道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儿的,跟自己的究竟有何不同。越是离得远,活得越是凄惨离奇,越是想看。可能那个陌生女人也在猜测那晚的丁慧为什么独自一人躲在黑漆漆的车里,猜测的情况要比自己惨很多也说不定。
卧室门开了,骆川一闪身进来,抬手关了灯。黑暗中,只有骆川手里尚未熄屏的手机还闪着微光,印着他明暗斑驳的脸。
第二天丁慧醒的时候,身边的骆川已经走了,餐桌上倒是贴心地留了早餐,她愣了愣,还是不争气地坐了下来。这样的贴心,有时让丁慧很是恍惚,好像近期所有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但事实就是事实,自己的眼睛不会骗人的。
丁慧的衣柜里挂着件骆川很久没穿的外套,可能他挂得匆忙,竟然套在了丁慧衬衫的外面。丁慧伸手拿下来时,隐约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响,捏了捏衣服的内兜,里边真的有东西。
是三根钉子,大约有两寸长。丁慧在这一瞬间似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心里好像抓到了什么,但略一晃神,刚刚的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3
车还没停下,就看到那晚的陌生女人裹着单衣在楼门外徘徊。丁慧轻按了声喇叭,可能是认出了车,女人犹豫了下,走过来上了车。
丁慧从后座上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女人才回过神不再看着窗外,拢了拢蓬乱的头发,低声说了句谢谢。
丁慧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看着她满脸的伤实在有些不忍。
“还舍不得离开他吗?”
丁慧突如其来的声音显然吓了她一跳,她一呆之下,似乎才反应过来丁慧所指,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谈何容易啊……”
“有孩子?”有孩子确实麻烦一点,但这样的情况还是要为自己着想。她摇了摇头。
“没工作?”这次女人没有动作,但还是沉默。
丁慧有点不耐烦了,“啧”了一声,懒得再问。
这年头,谁还没有糟心事?都上车了,不说话算怎么回事?丁慧盯着她,心想不说就下去。
前边楼有两个男人在一辆车旁前后左右地检查,时不时地用脚踢一踢后轮胎,似乎车胎出了问题。丁慧把车窗打开条缝,依稀听到他们在说话,什么轮胎扎了钉子,得赶紧去4S店维修,否则上了高速爆胎就麻烦了。
爆胎?丁慧听到这个词突然心头一惊。父母正是因为在高速上突然爆胎出车祸离世,办案警官勘察现场又查验事故车辆后得出结论,行驶中后胎疑似扎了钉子,导致车胎气压不足爆胎从而发生事故。这原本就是一场意外,但清早在骆川的衣兜中发现的三枚长钉无端地让这起意外有了阴谋的意味。
丁慧认识的骆川,不该是这样处心积虑狠毒阴险的人,但……一个人若是刻意去营造一种正人君子的人设,想来也不易被发现。丁慧不由地黯然神伤,爸爸在世时是极力反对他们结婚的,如今想来,或许是他早已看出骆川蓄意伪装的道貌岸然。
丁慧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嘭”的一声响,随后只觉右胳膊被身旁的女人攥得生疼。她身后是个男人,正满脸怒气地拍着车窗。看女人一脸惊恐的神色,显然外面的男人正是家暴她的丈夫或是男友。
丁慧无奈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女人,叹了口气,一脚油将车开了出去,留下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破口大骂。
女人看了看后车窗,靠上椅背长吁了口气。
“你不会名字都不想说吧?”丁慧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去哪儿吧?”
“叶欣,”女人轻声说,“树叶的叶,欣赏的欣。他是我丈夫,结婚五年多了,打了我五年多。”
叶欣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夜景街灯,眼睛许久才眨了一眨。
丁慧心里叹了口气,这又是一个可怜女人,甚至比她都傻。从前她总觉得,夫妻之间并不存在单方独立的加害者,也没有完全无暇的被害者,既然是两个人的生活,那出现问题必然是两个人的责任。但如今,她和叶欣的遭遇似乎推翻了这个论调。已经够不幸了,难道还要强迫自己再去面壁反思吗?那就有点可笑了。
“你以为我不想离婚吗?提了几次了,结果被打得更惨,”叶欣看我想说话,摇了摇头接着说:“别跟我说报警,没用的。”
丁慧瞪着叶欣,说不出话。她并没有觉得叶欣应该报警,以她的脾气,应该当场就打回去,就是拿菜刀拼命也得打服他。但是叶欣不是她,她也不是叶欣,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别人都不能说什么。她自己也是乱七八糟剪断了理也还是乱。
丁慧看着叶欣的一头乱发和倔强着拼命睁大的带着伤的双眼,不忍再看,赶着那滴眼泪掉落前,将车开了出去。
“谢谢了,把我放路边儿吧,缓缓就回去了,我也没处可去。”叶欣拢了拢头发,手放到门把手上看着丁慧。犹豫了下,又接着说:“我在楼下遇到过你两次了,你是在等人吗?”
丁慧靠边停了车,回过头也看着叶欣。每次见到这个女人,都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但丁慧发现,她除了无可掩饰的恐惧之外,竟然看不到丝毫的悲苦。原来这种在痛苦中生出的倔强,竟让人如此心疼。丁慧的信任感油然而生,叹了口气靠上椅背,才缓缓说:“在等我家男人。”
叶欣看着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瞬间一亮,接着又暗了下去,垂下头低声说:“这些男人怎么不去死?”叶欣轻描淡写的口气像是在说笑,但丁慧却听得不寒而栗。
“你就这样回家吗?不怕他又动手?”丁慧想到可怜的叶欣回去可能还会挨打,就很是于心不忍,但思来想去,实在也没别的好办法。即便是给她安顿一个可去之处,早晚还是得回家去,谁知道这中间又会生出多少麻烦。
4
骆川不出所料的还没回来,家里依然冷寂。丁慧从衣柜里又拿出早上发现的三枚钉子,小心地放到自己的包里。这三枚钉子出现得蹊跷,到底和父母的意外有没有关联,现在也无从说起。
想到如今陌生到捉摸不透的骆川,丁慧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她神经质地开始翻箱倒柜,但究竟想找什么却也说不上来。
书房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书,想来是骆川看完随手一扣,又像是匆忙间地信手一撇,走的时候忘记收拾起来。丁慧拿起书正想翻翻,却一眼就看到了扣在书下的几页纸。
纸上杂乱地写着好多重复的字,像是在无意识地练习,东一个西一个,大一个小一个。骆川的字丁慧见得多了,纸上写的虽是他的字体,但笔画走势却莫名地还有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像谁的呢?丁慧疑惑地拿起几张纸,仔细地端详。兴许是心里藏着事,先入为主,有几个字一下就蹦进了眼里,虽然它们在纸上的位置并不连贯在一起,但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浮在眼前,像立体的3D画一样。
“遗”、“嘱”、“财”、“产”……
丁慧倒吸了一口凉气,遗嘱两个字突然给了她灵感。那是爸爸的字,那种熟悉感,是看过三十多年的自然反应。
骆川模仿过爸爸的字!
这事儿不对,绝对有问题。父母车祸,三枚钉子,模仿字迹……这所有的事连在一起,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原本只是心中生疑,但桩桩件件的事都摆在丁慧眼前,真相呼之欲出。
父母一直以来身体康健,竟然会因为自己而遭遇无妄之灾,丁慧想到此处就心如刀绞。可如今想通了其中关节也于事无补,手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去证明骆川就是罪魁祸首。总不能拿着三根钉子给警察吧?
骆川整日逍遥自在,虽然现在他们夫妻还维持着表面平和,但说不准哪一天撕破了脸,若是忽然之间骆川拿出一份爸爸的遗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些男人怎么不去死?”叶欣的这句话很突兀地出现在脑子里,丁慧终于停下了不安的脚步。父母的惨亡,被欺骗的屈辱和即将而来的未知风暴……丁慧的心一点点揪紧,是啊,他若死了,所有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再不会有算计,也没有仇恨。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些男人怎么不去死?这些男人怎么不去死……叶欣低沉又坚决的嗓音在丁慧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
5
守株待兔对于丁慧来说已经轻车熟路,车停下没多久,就看到叶欣从楼道里出来。几日没见,昏暗的路灯下,叶欣很是憔悴,嘴角又添了新伤,想必是那天回家挨了打。
丁慧叹了口气,按了按喇叭。叶欣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看清是丁慧的车后,快步跑过来上了车。
叶欣还是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车窗外。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个小区吗?”丁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像是说着事不关己的话题。
但让人意外的是,叶欣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这个本该是丁慧的自问自答。
“为我家楼上的那个男人。”
原本以为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却被一个应该还算是陌生人说破时,那种无法宣之于口的耻辱瞬间倾注全身,生生地逼出了丁慧一腔眼泪。她的身体像是被冻僵了,微微地发着抖,但却又僵硬得无法动弹,耳畔响着自己喃喃的低语,那是心底的痛楚,和窗外的风一样冰冷彻骨。
擦去腮边的眼泪,丁慧转回头,却发现叶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悲伤,和同病相怜的痛惜。
“他们为什么还不死?”叶欣还是很平静,但却巧妙地在“他”的后边,加了一个“们”字。看着叶欣乌黑的眼珠,丁慧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6
菜市场里,一个男人在一堆大白菜中挑挑拣拣,面对摊主满脸嫌弃的目光,扭捏又猥琐,平日里暴打老婆时的气魄荡然无存。丁慧在他不远处的水果区挑着水果,时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看到他将一把芸豆悄悄塞进菜口袋里时,丁慧忍不住扭头闭上了眼睛。这个男人岂止是家暴的人渣,简直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丁慧对他的厌恶无以言表,心里更是同情可怜的叶欣。
而此时冷眼旁观多时的摊主也忍无可忍,毫不忌讳还有其他顾客,直接冲着他吆喝道:“哎,哎,哎,你差不多行啦啊,每天来都顺走点儿东西,没你这么干的,要点脸行不?”
丁慧回过头,看着男人在四周鄙夷的目光中脸涨得通红,以为他会腆着脸去狡辩,谁知男人竟然乖乖地从口袋里拿出刚才偷藏的芸豆,放回了摊位,然后从人群中奋力挤出去,低头快步溜走了。
男人的举动把丁慧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在家称王称霸,动不动就对叶欣拳打脚踢的男人,在外边居然如此胆小怕事。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活生生地将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禁锢在自己那一方阴暗、自私、卑劣、丧心病狂的牢狱中,直至麻木萎靡,逃都不想逃。
夜幕降临,车灯照耀不到的地方黑暗的无边无际,像是她们不可回首的漆黑人生,却不知何时能有倒映的星辰为她们闪耀,哪怕只有一颗。
“你有什么计划吗?”看着叶欣面无表情但又坚决的脸,丁慧忍不住开口问道。
叶欣还是不说话。
关闭了车灯的车子停在黑暗里,静悄悄地,像是沉入了海底,漫无边际的寂寞回荡在眼前,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只觉得压抑得难受。
丁慧受不了了,急需出去透透气。伸手打开车门的同时,终于听到了叶欣的回复。
“放心吧,我有数。”
叶欣这冷冷的六个字,却让丁慧心头一暖。
自从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后,她们就经常碰面。在每次的交流中,丁慧从叶欣口中详细了解了家暴男出门的时间和常去的地方,又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跟踪他,寻找下手的方式和地点。但对于如何去除掉骆川,无论丁慧如何询问,叶欣却都缄口不言。丁慧明白,叶欣是极力地想把自己摘出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她们相遇那天开始,就注定绑在了一起。而如今能做的,就是把精心策划好的“意外”设计得再完美一些,才能最大可能的脱罪。
叶欣的计划虽无从知晓,但那六个字却又给了丁慧一颗定心丸。
多日跟踪下来,家暴男的行踪丁慧大致都掌握了。或许是这个男人的格局太过促狭,竟然每日来往间走的都是偏僻小道,他的这个习惯倒是给了丁慧一个天时地利的机会。
丁慧观察了,过了菜市场,是一片棚户区,街道狭窄,人烟稀少,至少这几天路过此处,丁慧几乎没有看到人。路边还有未来得及拆迁的平房,四处观望一下,远近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没有摄像头。如果这里制造一起车祸,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肇事者,就是何时能发现死人,都是一个未知数。丁慧心里有了数,只等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连日来的奔波让丁慧很是心力交瘁,如今万事俱备,原本该轻松一些的心头似乎更沉了。抬头看看自家的窗口,居然灯火通明。这倒稀罕了,骆川今天居然这么早到家。
丁慧调整了下情绪,推开门。
骆川毫无意外地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但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告诉丁慧,很显然里边还有一个人。当那个人从厨房大方地走出来面对丁慧时,丁慧的心差一点就跳出来。
“丁姐,您下班了。”叶欣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和她微笑着打招呼。
“额……额……下班了。”丁慧心里鄙视自己的不淡定,居然心理素质如此之差。说完回头看着骆川,等着他解释。
骆川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同事给介绍的一个保姆,手脚挺麻利的。你不是总说累么?先用着看看。哦,对了,叫叶欣。”
睁眼说瞎话。丁慧若是不认识叶欣,或许就真相信了这是他的体恤。可他雇佣了一个自己情妇楼下的女人来家里当保姆,用意显而易见。一来可以监视自己的行踪,二来还能在紧急时刻通风报信,一举两得,算盘真是打得山响。丁慧心头火起,忍不住想开口嘲讽他几句出出气。但看叶欣一脸的云淡风轻,属实担心打乱她的计划,生生地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丁慧心里不住冷笑,骆川自作聪明的一招棋,让她反间计都省了。自作孽,不可活。
至此,两个男人的行踪尽在掌握。
每天叶欣准时来做晚饭,偶尔会给丁慧带来骆川偷情的消息。开始的时候丁慧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去诅咒那对狗男女,但听得多了以后似乎也麻木了,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地结束这一切,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好过这样的煎熬。
叶欣还和以前一样,经常性地带着伤,丁慧除了苍白无力的安慰几句之外,竟然找不到丝毫有用的办法。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最好的时机一说,只不过是在等待中太过煎熬,直到最终不得不为。
叶欣看着冰箱里的牛奶发了半天呆之后,轻轻合上冰箱门,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明天吧!”
丁慧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虽然叶欣的话没头没脑,但她懂。也许这个世上,也只有她懂。
7
早早地,丁慧就开车来到那片棚户区,那条家暴男每日必经的小路果然还和从前一样冷清。墙角堆着好多砖石瓦片,丁慧小心地七扭八扭才停到事先计算过的位置。她早就观察过,这个位置虽隐蔽,但视野却还不错,只要他一出现,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能就飞上了天。
想到此处,丁慧觉得应该邪恶的一笑,但努力了下,也只是机械地扯了下嘴角。她发现自己在紧张,心里沉甸甸的,似乎并没有即将得偿所愿的兴奋,反而隐约希望现在能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让自己不得不去放弃计划,或者前方出现什么人,来破坏这个近乎完美的犯案现场。但太平静了,没有人,也没有电话,甚至风都没有一丝。
已近黄昏的天灰蒙蒙的,光线暗淡,家暴男终于出现在视线中。他手里甩着一个购物袋,还如往常一般低着头走过来。丁慧咬咬牙发动汽车,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彻云霄……
昏暗的车里,丁慧还在发抖。多日来的压抑,痛苦,愤怒,绝望,都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心却忽然如释重负,背负的一切都和家暴男的破口大骂一起,消失于夜空中。
家暴男骂骂咧咧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菜和水果,还不解恨地隔着车窗指着丁慧跳着脚地怒骂,丁慧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不想回嘴,也不打算下车,直到他自己都觉得骂得没意思扭头离开。
夜色宁静,整个世界都变得缓慢而平和,丁慧的身心放松了下来,思绪也慢慢清晰。叶欣的苦日子还得继续,没关系,她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叶欣……丁慧的脑中如惊雷炸响。双向的计划属于她的已然终止了,而叶欣呢?
丁慧突然心急如焚,手忙脚乱发动汽车,打开车灯。当初为了反侦察不互留电话的点子,如今看来蠢得要命。就在车子即将冲出去时,车头不远处的地面上的一点亮光引起她的注意,应该是家暴男遗落的东西。家暴男的东西,想来也必是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先收好了说不定今后能用到。
那是一个银色的U盘,丁慧顺手将它插到车内USB驱动器上。几秒钟后,中控台的显示屏出现了十多个视频文件。丁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因为每一个随机定格成封面的画面,都让她毛骨悚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冲天而起的愤怒。那是叶欣,那是叶欣挨打的画面,家暴男不仅灭绝人性地对她施暴,甚至还变态到悄悄地录下视频。或许他有别的目的,也或许只是单纯地为了在闲暇之余反复欣赏,以此满足他变态至极的心理。这样的人应该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让他车祸而死都算便宜他了。但……这个U盘,也许就是救叶欣脱离苦海的希望。
丁慧不敢再耽搁时间,开车朝着自家方向而去,心急火燎地奔到家门口,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开门,她实在害怕看到叶欣的未来,阴差阳错地葬送于她们荒唐的互助计划中。
丁慧拿出钥匙,左手食指和中指比着钥匙孔,右手极力控制着颤抖,尽可能准确地寻找落点,但吓人的是,门竟然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门口探出了骆川的脸。
丁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张让她恨极了的脸此刻竟然看着如此可爱可亲,丁慧用颤抖的双手抚了上去,使劲地摸着,揉着,然后在骆川实在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又冲下楼。
刺目的车灯惊醒了坐在道牙上的叶欣。她茫然地回头,看着不停喘气却一言不发的丁慧,随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又抬起头看了看四楼的灯光。
“丁姐,你看那颗星星多亮,”叶欣指着西南方向一颗星低声说,“它叫长庚。”
丁慧挨着叶欣坐下,双臂抱着膝盖,抬起头也看着天边那颗耀眼的星辰。它一闪一闪地放着光辉,在无垠的天幕中是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引人注目。
“骆川喜欢喝牛奶,也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叶欣突然转换的话题让丁慧迷惑不解,“我准备了致死的药量,用针管注入了牛奶瓶里,只要他喝下去,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姐,我突然想通了,他们是人渣,他们是禽兽,他们的伤天害理是他们的错,我们何必搭上自己去为他们的错来陪葬呢?烂掉的果子总会自己从树上掉下来,也许天网恢恢呢?更何况……”
叶欣从身旁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丁慧,很意外的,里面是一份丁慧的巨额意外保单和一份丁父的遗嘱,这当然都是骆川的杰作,遗嘱也是伪造的。
“丁姐,这个虽然未必能有用,但至少可以交给警方来重启调查,至于能不能告倒骆川,就看天意了。”
丁慧伸手搂住叶欣,只觉靠在怀中的肩膀不住颤动,转头看去,叶欣脸上早已布满泪水,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抬头看看夜空,那颗遥远的星辰经历着世间无数的变幻莫测,却依旧能穿过黑暗,穿过纷杂,去辉映着月光的皎洁,闪烁着动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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