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
竹根吠犬隔溪西,湖雁声高木叶飞。
近听始知双橹响,一灯浮水夜船归。
摇橹的是一叫萧九思清秀的少年,借着月光摸到渡口。
师父圆寂了。图青梅便偷偷来到石狮洞里与九思幽会。青梅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冒着违反戒律危险与萧九思见面了,她此前仿佛习以为常了,可现在呢,师父圆寂了。
天漂着雨,青梅只是用手抚摸着萧九思满是雨水的脸颊,“下次,你别再来了。”声音伴着雨水流进了两人的心里。沉默了轮回中走过的风雨,萧九思不善言语,只是借着月光,露出不可言说的瞳孔。这是青梅最后一次见到九思的情景。
——这儿又漂起雨来。烟云缭绕于石山周围,青梅独自坐在听雨楼的楠木椅子上念着昆腔,她在想,我怎么会突然念起昆腔来的呢?手里可是捧着《法华经》呀,怎么会突然念起这样的淫词俗调呢?她愈想愈觉得罪过,起身走到天如禅师的灵位前跪了下来。狮子林只有这时才会有对话,只可惜,我们没有办法听清他们在交流些什么,领悟些什么。这跨越了三途川的声音是那样难以破解。
青梅把银丝盘得紧一些,她不曾剃度,升破断了这缕缕的回忆。或者,她还在幻想,幻想命运的巧与不巧、缘与无缘。
她回头望了望飞瀑亭,那是她第一次见倒披着长发的男子,那男子腰间佩着一枚漂亮的凤字玉坠。图青梅是爱上了那枚玉坠。那男子用剑锋指着师父,说,对不起。青梅想都没想就挡了上去,留下如今依旧清晰的剑痕。
显然,萧九思惊讶于这一幕。
天如禅师竟然泪如雨下,这是他平生唯一的一次落泪。
那剑终于收了下去。
青梅记得这一天也下着雨,青梅没有看到师父的眼泪和那把收回剑鞘的宝剑,或许还有那枚漂亮的凤字玉坠,她不知道那坠子上溅上了青梅的血,图族人的血。
图青梅本以为萧九思已经放下了仇恨的念头,这才愿意冒着危险与他一次又一次地幽会,青梅是爱上了那枚凤字玉坠,可她并不想得到它,青梅更喜欢吧那枚坠子摇摆在萧九思纤细而有力的腰上。
“阐提人亦成佛,何以故,断一阐提性故。”这是天如禅师常对青梅的教诲,师父总是双手合十,语气谦卑谨慎。
“青梅听师父的。”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恭维的。天如禅师每每在立雪堂中休息,总会记起与图族人的恩怨因果。堂中所提“苍松翠竹真佳容;清风明月是故人。”只是虚拟的幻境罢了。
青梅从听雨楼小步走到湖心亭,湖畔那些灵动的活体却是不知己的石头,那些狮子在看她,它们看到了青梅的眼泪,它们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流泪呀!
雨未止,反而更大了;烟未散,反而更浓了。
可青梅不知道,她不知道天如禅师吧秘密告诉了萧九思,她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事实上,青梅并不想知道这些。她的心已经没有仇恨。
那本《法华经》被留在了听雨楼里,图青梅是害怕那书被雨水淋湿吗?
青梅不知道萧九思接过另一枚凰字玉坠是的表情,那样的愤怒是青梅始料未及的。当然,在天如禅师圆寂那天夜里,萧九思见过了青梅最后一面,他本想在舍利塔前守一夜的——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
青梅也没有看见天如禅师安然的表情。萧九思的剑不会有任何痛苦,相反,会给这位德高望重的法师以解脱涅槃。
正如天如禅师所预想的那样,青梅不会爱上这位身上沾满仇恨的男子,萧九思也不会迷茫于这样的孽缘,禅师猜想,“图九思”也是个好听的名字。
青梅这才发现她把那本《法华经》遗在了听雨楼,她从湿滑的石狮子中穿过,心想,它们会在想些什么呢?
若干年后,狮子林移转他人,青梅也不见踪影,据说她为报家仇,改名兰朵,性情大变,潜入大都皇宫,蛊乱宫廷;又据说她本就是蒙人皇族,后来爱上了鞑靼王子,可是就在婚礼上,九思出现了,现场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染红了大都,又染红了运河,红色的血水流啊流,顺着潮水涌了太湖,直到顺着苏州河道将狮子林也染成了红。百姓自此议论纷纷,说此为凶兆,果不其然,几年后元蒙衰败而亡。
正可谓:
一念回光路不多,
外边寻讨转蹉跎。
太湖三万六千顷,
月在天心不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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