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作者: 泠艺萱 | 来源:发表于2016-04-02 12:59 被阅读220次

    文/泠艺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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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那看起来黑而肮脏的手紧紧捏着衣角,裹在黑色大棉袄里的身体有点颤抖,脸上的皮肤黑的发亮,眼神却无比热切而坚定的落在窗外。

    旁边坐着一个时尚女人,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她正在玩游戏,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拿着白色的手机,异常好看,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好看的手,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好看的手机。他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自己的身体,以便能靠近她一点。女人察觉出异样,往里靠了靠,转头面向窗户,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那虚拟的水果立即被切成几段。

    他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手机,慢慢将自己的脑袋偏向她那边,眼里满是期待。女人立马收起手机,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像受惊的小狗,害怕地低下头。

    他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敢再抬头,许久之后,女人向自己这边挪了挪,不过一小点距离,他脸上荡漾开无比纯真的笑容,立刻抬头,像个小孩子一样。

    然而他只看见女人的头顶,她的头发真好看,像是小雏鸡的绒毛,不过又要比那柔软好看很多,比它硬顺不少。

    “妹儿(在重庆泛指年轻女子),请问现在几点了哟?”他终于从干裂的嘴唇轻吐出几个字。

    女人愣了一下,放松了警惕,她用食指在屏幕上轻轻往下一划,头也不抬的说:“两点二十三。”

    “谢谢,谢谢你。”他脸带笑意,眼里满是兴奋。

    还有15分钟就到站了,他心里想着,又忍不住用那黝黑的手紧紧捏了捏自己的衣服口袋,过了一会儿,才不舍的放开,被他捏过的地方有明显的褶皱,渐渐舒展开来,就像水中泡着的干木耳。

    “各位旅客朋友们好,重庆北站到了……”车厢里突然响起好听的广播,他利索的取下发黄的编织袋和一个褐色的大包,那个包的肩带头有明显的白色线头,明显缝过,即使破旧不堪,但却干净。

    他背上大包、扛着麻袋火急火燎地跑下车,黑压压的人群朝着出站口的方向一拥而上,他只得加快脚步。他腾出左手,捏了捏衣服口袋,后面有人急切地推搡他,他只好松开口袋举起左手抱住编织袋,艰难前行。

    好不容易挤出站口,他才得空喘口气,编织袋貌似很沉,他的嘴角抽搐了下,身体一斜,它便稳当落地。

    他环顾四周,很快便找到洗手间的位置。他半蹲下身,将麻袋扛上肩膀,径直走向公共卫生间。

    一面崭新的镜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手忙脚乱地放下编织袋,立在这面洁净到放光的镜子前,他咧开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他想拧开水龙头,可是怎么也拧不动。突然一个人的身影走进镜子里,他微微侧头,那人伸手置于水龙头口,不一会儿水便缓缓而出。他就像个小男孩看见新奇的玩具一样,诧异而期待的看着水龙头,学着刚才那人的动作,果真水缓缓流出,凉凉的,不温暖,但也算不上冰冷。他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沾了些水将干枯而杂乱的头发顺了顺,才满意的扛着编织袋走出公厕。

    他直挺着身子走在人群里,跟车上的他有些许差别,好像走在这街上神圣而光荣。他伸手拦下一辆电动三轮车,欢快的离开,三轮车转动的轱辘带起片片枯叶,如随风而舞的黄色蝴蝶,美丽极了。

    “哥儿(在重庆泛指对年长男人的称呼),现在几点咯?”他边下车边掏钱。

    “还早嘛,才三点半。”车夫是个大嗓门,一开口,他便听的清清楚楚。

    他谢过车夫,将编织袋扛到一颗大树轻放下,而后挺直的站在树下,就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而后他眼前一亮,发现前方墙上的墙砖里有自己小小的身影,他慢慢移动脚步,俯身靠前,整理了稍稍凌乱的头发,又顺了顺衣服,手不自觉的在衣服口袋处停下。他小心翼翼掏出兜儿里的红色玩具汽车,放在左手掌心,望着这完好无损的玩具车,开心的笑了。

    他将它轻轻放在衣兜儿里,正了正方向,望了望学校大门,大门还是紧闭,他记得老母亲说过,儿子四点半放学。

    他来回在校门口徘徊,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诺基亚手机在孩子他妈那里,眼下也不知道几点,他只好一直盯着学校大门。

    一路过来,发现这座城市变化不少,周围多得是高楼大厦,墙壁都亮堂堂的,时代进步,家乡也繁荣起来,儿子也应该长得白白胖胖的吧,他在心底想。

    这所学校并不是县里最好的幼儿园,他当初哭着在电话里求远房亲戚才得以让儿子进学校,每次听老母亲说儿子会背“骆宾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三字经”、“手指谣”……他就忍不住裂开嘴放声大笑,他打心底为儿子高兴,这辈子自己没什么文化,可别让儿子也走自己的老路。

    “哐当”一声,门终于打开了,孩子一一排好队等着被自己的爸爸妈妈带回家。他努力张望,终于在人群中看见儿子,虽然一年不见,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儿子。

    他激动不已,却不想被门卫拦下,“请出示孩子的接送证。”门卫面无表情。

    接送证?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头很是懊恼。只好隔着铁门看着儿子,儿子应该不记得他,嘻嘻哈哈跟余下的孩子玩闹着,没发现门外一脸兴奋的他。

    娃儿妈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他,他笑着上前,握着爱人的手,真软,就像工地上的白面馒头一样。

    之后,他拉着儿子的手,儿子怕生的瘪嘴,貌似想哭。他将衣兜儿里的玩具汽车轻轻放在儿子手里,下一秒,儿子眉开眼笑。

    他扛上编织袋,腾出左手拉住儿子,孩子太小,他只得微微弯腰向前走,娃儿妈看出他动作为难,“别管他啦,我来牵。”

    他嘿嘿傻笑一声,憨厚的脸上荡漾着幸福,今年终于可以好好团年了,他笑着拍了拍爱人的手。

    突然“嘎”的刺耳声音传来,他与爱人扭头,瞬间崩塌。血从孩子的衣服下渗出,在地面上急速铺开。

    死亡,总是隐藏在某个角落,不会因为我们的害怕而不降临。

    砰地一声,肩上的编织袋迅速掉地,他忘了上前,呆呆地注视着一切,听见爱人痛哭流涕的拨打120,他才急忙上前搂住儿子小小的身体。他的脸因为极力压制悲痛而变得扭曲,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死亡太沉重、太无法预料、也太寻常。

    新年,注定不能好过,这家,也注定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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