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早上九点半,金蔚婧本打算去臧承吾家再一起出发的,可他说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去约定地点就可以了。于是金蔚婧没好气地把地址发个他,骂他是个大笨蛋。
“去哪儿?”客厅传来问话,臧馨媛横躺在沙发上,刚起床离开卧室便打开了电视机。
“出去玩。”
“去哪里?”
“妈,”臧承吾在门口半蹲着准备系鞋带,“湿地公园。”
“远吗?”
“不远。”
“什么时候回来?”
臧承吾起身回到客厅,他安慰着忧郁的母亲说,“晚自习放学就回来。”
“今天有晚自习?”
“今天周日,妈,有晚自习。”
“噢。”
“那我走了。”
这天气可是出奇得好,太阳毫不费力地照耀大地,似乎把藏了一夜的温暖作为礼物赠送给人类。臧承吾骑着共享单车一路飞驰,屁股离开坐垫猛踩,迎风狂奔像是要追逐前方的影子。不一会,腿脚就酸痛得提不起劲,后背也热得开始冒汗。臧承吾仍咬牙坚持,前倾身子把自行车蹬得左摇右摆。这般拼命人,可不是为了追逐什么,而是在摆脱什么啊。
即将抵达公园门口,臧承吾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还加快了踩踏的频率,随后在撞上花台的瞬间捏紧手刹,自行车顿时定格在地板上,宛如不再连续的陶土动画。惯性带来的刺激令人愉悦,他得意地笑起来,然后把车放在一边。
“这么着急见我啊?”
金蔚婧开心地嬉笑道。臧承吾任由她梳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抬眼望去,白胖胖肉乎乎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着。臧承吾吸溜了一下冰凉的鼻尖,嗅到了香香甜甜的气息;这味道是从金蔚婧颈脖里飘散出来的,像颗大白兔奶糖。
悄悄垂下眼睛,她白得诱人食欲。就算地球上最天然的牧场,最健康的奶牛,也盛产不出金蔚婧这样的白皙。她白得清澈,脸蛋透出淡雅的粉色比蜜桃娇嫩;红唇微撅,比清晨沾满露珠的草莓还饱满,在艳阳下绽放色泽。
“饿了?”她问。
“噢!忽然记起来忘吃早饭了。”
“这么着急见我啊?”
“哪有!”
“再忍忍吧,待会儿可有大餐吃。”
“当真?”
“当真!”
他们背上书包,一同往湿地公园走去。和煦的光辉不余遗力地铺洒,粗糙的草坪便也闪耀出斑驳的焦点,仿佛就要烧起来似的。走下斜坡,鞋边响起威化饼干的咀嚼声,干燥的草坪被踩踏得沙沙作响。前面是几个大小各异的椭圆形池塘,仿佛肆意流动的水滴占据了属于自己的洼地。木质栈道拐了几道弯,曲曲折折地将池塘相互连接,其中还有三三两个供人休息的凉亭。不远处一对新人正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拍摄婚纱照,池塘和草坪间有一大块空地,正好为他们提供了摆出各种造型的空间。
“何叶不来可惜了啊。”臧承吾仰望说道。
“可惜什么?”
“可惜这舒服安逸的天气了啊。”
“是啊,这天气可真舒服安逸。”
金蔚婧像只飘浮的白色气球牵引臧承吾的方向,他们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缓慢的脚步总是向中间靠拢,两人时不时地挤在一起。金蔚婧用肩膀把臧承吾顶开,他小跑一段又再撞回来,她满面绯红像是熟透的蜜桃。
“你很在乎何叶呐。”金蔚婧忽然说。
“从小就认识了嘛。”
“多小?”
“幼儿园吧。”
“这么久了?小学和初中可曾分开过?”
“没有,一直都是一个学校哦。”
“也一个班?”
“初中三年倒没有,那时候他可被欺负惨了。”
“怎么个欺负法?”
臧承吾停下脚步,闭目仰望太阳的方向,虽然没有说话,可金蔚婧认为他在叹气。
“有一次下午放学,说好了在校门口等着一起回去。”臧承吾睁开眼睛,继续往前走,“可我左等右等就是见不着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胸口闷得慌。”
“就像上次在操场那样?”
“对,简直一模一样。等了半天不出来,我便去他的班级找他,结果也没有见着。于是就问他的同学,有没有看见何叶。那家伙,完全是一副心灾乐祸的表情,阴险地笑着说,早被别人带走啦!”
“也是同学?”
“一个班的同学!”
“我当时气坏了,还没发火,那家伙就坦白何叶被带到了操场后面。我一听,赶紧跑了过去,就看见何叶被五花大绑地用跳绳困在树上。”
“何叶怎么样?”
“不哭也不闹,吓傻了,就那么老老实实地欺负。”
“几个人?”
“四五个,还是五六个,记不太清。”
“你把他们都打跑了?”
“这怎么可能打得赢!”
臧承吾走到凉亭里坐下,金蔚婧赶紧靠在他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
“本来还动弹不得的何叶,一看见我就开始奋力挣扎,喊着让我去救他,把周围的几个男生吓了一跳。我没说话,走了过去,也不记得脸上是什么表情,反正就瞪着他们。可能是因为对峙的时间太长了吧,一个男生便过来放狠话,他语气很重却也很小声,说得什么也忘了。”
“然后呢?”
“没等那男生讲完,我一拳便打在了他鼻梁上,也不知使了多大力,只知道对方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人一看,全愣住了,然后就把何叶带走了。”
“怎么松绑的?”
“前面的事,恐怕由于时间久远,好多细节都不记得。可后面的事,动手打人之后的事,我压根就没印象,模模糊糊像是隔了层毛玻璃,就跟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那你还是救了何叶的呀。”金蔚婧崇拜地说,“以后也这样一直保护他?”
“算不上救,也谈不上保护。”臧承吾没有丝毫的优越感,“看见这样的人受伤害,心里不会难过吗?”
金蔚婧侧头蹙眉,含颦不语。结束外景拍摄的新人呼朋唤友地撤离湿地公园,他们走上草坪斜坡,陆陆续续地钻进路边的婚车。
“快!”
金蔚婧一喊,捉住臧承吾的手便在栈道上奔跑,脚下“噔噔”地响个不停。跟在后面的臧承吾几乎是蹦跶着往前跳,朝着被惊吓的路人做出抱歉的表情。
“就是这一辆啦。”
金蔚婧拉开宝马车门像只迅捷的兔子躲了进去,被拽住手的臧承吾差点撞到头。他几乎是半蹲在前后座位的缝隙间,茫然无解地看向前面的挡风玻璃。
“还有其他人吗?”司机问。
“没有了!”金蔚婧欢欣鼓舞地催促道,“那就出发吧!”
臧承吾机械地扭动脖子,他目瞪口呆地看向脸色潮红的金蔚婧,心里也激起一阵刺激的愉悦感。白色宝马车进入公路,往郊区的方向行驶。在大喜的日子里,人们总是健谈的,司机大叔按耐不住地开口了。
“你们是男方家,还是女方家……”
“毛毛姐姐今天可真漂亮啊!”
金蔚婧高兴地说。原来是认识的,臧承吾想。
“新郎享福咯!”
“享福?”
“是啊。”
“那长得不好看的新娘怎么办?”
“总有别的优点嘛。”
“长得好看就享福?”
“夫妻的相处之道,结婚了再……”
“可享福的前提还是长得好?”
金蔚婧执拗地追问着,温润的脸蛋非常认真。司机挑起眼皮去看后视镜,臧承吾尴尬地礼貌一笑,坐在皮椅里的他浑身难受。
“要一起生活几十年,长得好,起码每天睡醒了也看着顺眼嘛。是吧,小哥?”
臧承吾指了指自己,他可不想参加这场争论。男人总是喜欢拉帮结派,似乎所谓的政治也是这么来的。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金蔚婧眯缝眼睛昂起下颌,嘴角显露一丝笑意。
“没有,没有……”臧承吾赶紧摆手。
“很会说话啊,小哥。”司机大叔做出一副世故老成的模样,“以后可讨女孩子喜欢呐。”
“要是长得好看就享福。”对于转移话题的做法,金蔚婧丝毫不理会,“那以后新娘是不是只要负责长得好看就可以了?”
“女人不就应该长得好看嘛。”
“不上班、不怀孕、不卸妆,也都可以咯?”
“这、这怎么行……”
“上班、怀孕、卸妆,都是会影响长得好看的。”
司机大叔哑口无言地再次看向后视镜里的臧承吾,两个人面面相觑,眼里满是委屈。
“那不做饭、不扫地、不洗衣,总是可以的吧。”
“这怎么行!”
“不行吗?”
“娶个老婆,不去挣钱、不做家务、不带小孩,成何体统啊。”
“可不是只要长得好看新郎就享福吗,那新娘干嘛还要做其它的?”
幸好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还没等宝马在停车场熄火,司机大叔就迫不及待地说,到了。他头也不回,面红筋胀地注视前方,仿佛汽车还在行驶。
“谢谢啦!”金蔚婧甚是开心,等走远后才鄙夷地说道,“我就不明白,在动物世界里,像鸟啊,虫啊,鱼啊,哪怕是哺乳动物都是雌性要求雄性长得好看,怎么到了人类社会就开始违反自然规律了呢。享福?自求多福吧!”
自从刚才下了车,臧承吾就是恍恍惚惚的。新郎新娘的巨幅婚纱照宛如一堵雕花的白墙,两人深情款款地凝望彼此,惹得大家羡慕不已,纷纷为亲属送上祝福。不一会,新郎新娘本人便出现了,为前来的宾客递喜烟,散喜糖。人们排队在签到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把红包亲手交给对方,然后往酒店的方向走。
“还愣着干嘛?”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我都不认识新郎新娘。”
“我也不认识!”
臧承吾惊愕不已,他快步走到金蔚婧身边压低了声音,“不认识你上别人的婚车?”
“不上婚车怎么带你吃喜宴?”
“我就没说要吃喜宴!”
“你没说吗?”
“你也没说要吃喜宴?”
“我没说吗?”
“没说!”
“来都来了。”金蔚婧调皮地笑道,“来都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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