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文/ 叶抒

        我才二十几岁，但是我走过无数遍路口。等待过也被等待过，我从没有想过，它会无数次，不知疲倦地伫立在我的梦里。让我痴痴地想念着那个伛偻的身影，曾经她还健在，曾经，我还不知道什么叫长大。如果，当时的我深刻地知道一个人的长大是以另一个人的衰老为代价的话，我情愿这个世界，没有我。

        我从没有问过，我是不是给她带去过惊喜，一个稚嫩的躯体对那一辈人来说就是责任但不是父母养育孩子那种，因为我们之间是隔代，至多是不忍推卸的义务，但我想，那是重若泰山的接受与疼爱。

        实实在在完整的九年，再加上后来零碎的几年，那是无法用尺子和数字测量的长度和厚度，却有那么一个人甘之如饴，自始至终不曾推卸过、敷衍过，才有了健康的我。我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这位老人，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回报。时间带走了生命，更带走了念想，没有人再会这么倾注所有疼爱我，留下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曾在路口张望我，目送我，一遍又一遍，我在那个路口哭过，说过再见，多少次早已记不清，只知道她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出现在通向那个路口的小路，再见，原来是再也不会见。路口常常有风，她容易迎风流泪，也许，她眼角湿润，并不全是风在作怪，而我为什么，现在才懂得她的深情。

        她腿脚不便，可总是为我东奔西跑。每一顿饭，每每都要爬上爬下，那时候没有流行煤气灶，她也不会用，她这一生都在用传统的土灶为我们烧出每一样简简单单的菜，每每气喘吁吁，每每大汗淋漓。她爱她的孩子们，所以同样爱她孩子们的孩子，或许更爱。我很爱她，可我从没说过，“爱”这个字仿佛太俗气，不足以配得上我对她的感情，更配不上她对我的付出，我们之间用爱来解释早已不够，因为我相信，总有比爱更厚重的字眼，但是我现在很想用这最俗的字眼对她说千遍万遍，或许，百年之后，我找她的时候，还会不会没有勇气开口呢？

        路口，总是个让人伤感的意象，我很感性，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离别，原以为这个东西，习惯了就好，可是，没有人告诉过我，这需要我用一生去适应。

        2016年6月，这个一如往常的夏天，她走了，像那场大雨里的惊雷，遵循着自然的规律，却又响亮地爆发在我的心里。我还记得我得知消息时的慌乱，没有人在电话里明确告诉我她不在了，但是我知道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哭哭撞撞地买票、等车、坐车，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那天像行驶了两个世纪。我曾做过心理建设，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一切都那么不管用，眼泪像止不住的河流，从心里来，又回到心里去。

        怎么说，像被死神抽去了灵魂，一下子不能思考，也屏蔽了除了她和我之外所有的人，她们哭，他们沉默，他们谈论着她的所有情况，我都好像听不见，只知道哭，还有我和她的全部回忆，好像她只活在我一个人的脑袋。整整三天，我不知道我吃了什么，一瞬间觉得我这活着的人做什么都是对她的亵渎。

        一晃眼，四年过去了，对于她的离去，我始终不能相信，不能释怀。当我渐渐发现，她在我生活中的痕迹越来越少，存在亲人口头上的次数越来越少，原来这个世界遗忘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我于是明白再多么不舍一个人，在面对过去一步步远离，未来一米米接近的时候，我只能学着坦然接受，并且一天天将她安放在记忆深处，不再一天无数次想起，会慢慢地减少想起时的眼泪，直到最后将我自己融化在每天的三餐琐事中。

        她一直都在，不管有没有人记得，总活在我一个人的路口边，定定地远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