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屋原是地主的房子,据说是座“鬼屋”。一到晚上,就有一个女鬼出来,披头散发,嘤嘤而哭。鞋子咔嗒咔嗒,要多瘆有多瘆。
这像极了小说中的情节。
只有一点不像,那就是,有一段时间,大伯的枕头下总会放颗手榴弹。大伯虽没有像我爸那样去参军,但也是个老革命,一直在地方工作,那个年代,这玩意儿倒是不缺。这大概算古代朱砂、符咒、黑猪蹄之类的升级版。
我很不幸,出生太晚,十多岁才知道这事,完全没机会经历这种“壮观”。但是听说后,依旧后背爬蛇,心肝儿打颤。那时候我家老屋还在,我依旧会经常要了钥匙,一个人去玩。或者看那糊了满墙的旧报纸,闻那霉味,或者看那狭长院子的杂草,我小时候的鞋,或者也干点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事。这时候才听说,实在要命得很。
所以我一度很关心那颗手榴弹,想知道那鬼,到底被吓跑,或者“炸死”没有。一想起它曾经在某一时刻紧盯着我,或者干脆跟在我身后,就差拍拍我的肩,跟我唠点事儿,我立刻就想尖叫一声,一窜老远。
那是一种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感觉,就像大个儿的胆结石一般。
大伯,你真的在枕头下放过手榴弹吗?相貌堂堂的大伯说,嗯。
那你见过那个女鬼吗?炸了没有?问这话时,我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鞋子咔嗒咔嗒,那玩意儿披头散发,嘤嘤哭着,凑近炕边……猛然间,大伯一个翻身,从枕头下掏出手榴弹,扔过去,轰地一声……我一面怕,一面振奋,拉弦那一步全然没管。
我忽然又很担心。这么小的房子,又那么近,一爆炸,大伯怎么办?正焦急间,大伯笑了,没有。
那,那鬼呢?心落下,又吊起,大伯还是笑。说,哪有鬼?这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
嗯,我们老师也这样说,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鲁迅先生还专门去捉过假鬼。可你为啥要抱颗手榴弹睡呢?那时的大伯,在我眼中比鲁迅都要高大光辉,他总不能跟别人一样,也自己吓唬自己,胆小鬼。
问来问去不得要领,没办法,只得再回家问我妈。我妈起先很自豪,我们家压得住它!但她很快又泄了底:其实是有人不想我们住进去,故意这么说的。
谁?房子的主人。那么到底有没有鬼?这谁知道?我妈转眼间又模糊起来。这一点我绝对随她,长大了还一会儿唯物,一会儿唯心,在这里唯物,在那里唯心,反正是三观相当碎。
人家那里有没有不关我事,最重要的是我家老屋到底有没有,一再追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我家老屋那“女鬼”,其实还是有根基的。因为那里面很早前,的确曾死过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
据我妈说(她也是听说的),那是地主家的儿媳妇。这小媳妇家里穷,经常会担心家里人吃不上饭,她有一次忍不住,终于从婆家偷偷带回了一点面,结果就出了事。大事。
那面真的不多,几乎难以发现,但她不幸遇到的是一位有鬼神莫测之机的婆婆,就如郭嘉转世一般。
这位婆婆,在面缸里放了根头发丝,专为防儿媳妇,她大概一天要检查好几遍。那天儿媳回娘家,她当然更要检查,于是那根消失的头发丝,立刻让她闹将起来。
那可是一根会说话的头发丝。
她不但说儿媳不守妇道,手脚不干净,还说人家一家子都不要脸。她不但家里闹,还外面传,恨不得街坊四邻、四里八乡、微信、微博、百家、头条、大鱼、企鹅、简书、知乎都传遍,这弄得儿媳及其一家都很没脸。那时候的人要脸啊,特别要脸,小媳妇的脸皮就更薄得像一张窗户纸,因此她有一天,就摸根绳子,上了吊。
就这么点事,但那小媳妇死了。因为穷,因为亲情,因为脸面。这么说,她应该出来,披头散发,嘤嘤而哭,鞋子咔嗒咔嗒,敲得人心乱颤。
我不是小偷,不是不守妇道,我只是不忍自己吃饱,爹妈饿着。她是有话要讲呢,没想害人,也没想吓人,就是郁结了一些东西,怎么也无法消解。
-END-
文字:九鸦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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