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回望自己多年来与文字的磕磕绊绊，曾有那么几个时刻让我觉得一生非她莫属，并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也如是想。每次遭遇打击后的冷静思考，才恍然惊觉，自己依然迷路在荒郊野岭，连走向她的最初一步也还没有迈出。
年少时，凭着对她的热爱，鼓足了勇气去参加一个作文比赛。在此之前，我的作文从来没有在班上被当成范文朗读过。你知道，爱可以给一个人勇气，以致心中藏有一股莫名的自信，觉得别人都不了解她，只有我是最了解她的。
当我把作文递上去的时候，老师用从没正眼看过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从他散光的瞳孔里看到了挫折。果不其然，过后他叫我过去，说：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完全看不懂，你找个人来看看，谁能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当头一盆冷水泼过之后，不知是出于怜悯愧疚还是秉承了高尚的道德情操，老师将他多年执教所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悉数教给了我：如何列提纲，如何选材，如何做新颖独特的开头，流畅自然的过度，深刻感人的结尾等等……。老实说，当时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因为我还沉浸在那一盆水所带来的透骨冰冷之中，我还觉得老师根本不了解她。
但是，你知道的，老师的经验绝对是有用的，关键是他揣摩透了改卷人的心思，为了拿到更高的分数，理智告诉我应该按照他的要求去写。只是我仍然会把对她的小心思，写在日记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到。
有一天回家，妈妈坐在房间角落里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她不答。我们都坐着等她，等她缓过来后才慢慢地说：“你在你那个本子上写了什么东西啊？今天被你爸翻到了，就像着了魔似的，一会儿要打人，一会儿要离婚，一会儿不准你们读书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一下子懵了，虽然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写了什么与他有关的内容，但是对专制暴君的批判和对劳苦大众的同情肯定是有的，应该还很多，或直接或委婉，或讽刺或反讽。我一路小跑过去看到日记本和书包横躺在地板上，身体凌乱，疲惫不堪，我从它们的遭遇里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顷刻间无数革命先辈们在面临严酷拷打时的英勇画面从我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最终决定保持沉默，打死也不说一个字。尽管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那一顿胖揍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更加印象深刻的一句话：你写这些！是什么意思？当然，我没有办法回答。
后来我的日记内容基本变成了这样：
计划：6点起床—洗漱—晨读—上课—下课—吃饭—午休—上课—下课—晚饭—自习—跑步—洗漱—自习—睡觉。
总结：啊！今天又迟了十分钟才起来……今晚下雨又没去跑步……不能为自己找借口，只有弱者才这样……。
间或点缀一些励志的内容：我发誓一定要在期末考进前三名，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我就这样目标明确地走在通往美好生活的康庄大道之上，我似乎忘记了心底里的那个她，直到有一天遇见了那位让我的心止不住地跳动的人儿，心底里无数美好的她都被震醒了，情不自禁就要破胸而出。于是废寝忘食，废掉无数的草稿纸，拼凑出一封不具名的三段式情书。结果被她拿到教室里当众朗读，她那轻柔而标准的普通话和充满感情的声音，让我错以为这是读给我听的。这封信打动了一众的看客，却没有打动她。
一次次沉痛的打击，让我彻底明白与她的距离有多远，就像一只野外迷途的小羊羔，完全找不到走近她的路。于是我改变了策略，试图去了解她和创造了她们的那些人。对于这些美好的文字，每每看到，便欲罢不能。尽管身处“不能看闲书”这样的专制政策之下，我依然寻找各种机会去接近她。
每次读到她们，脑子像海一样翻腾，无数的想法喷涌而出，可是这些想法都不是标准答案。也就是说，这些想法都是错的。我所认为的她的美，不是标准的美，甚至变成了丑的东西。你知道的，为了更高的分数，我不得不违心地把她的美写成是标准的，写得多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又过了好久，有一天突然看到莫言的故事，说他的女儿经常去问他一些关于语文的问题，他都含含糊糊地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让她的女儿去问老师并一定要以老师说的为准。我想到语文作业会有很多分析莫言自己的文章，假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那么谁还能知道？这个故事就像另一盆热水兜头向我浇了下来，让我一下子醒悟过来。
那时正是我们可以不用考虑分数，不用害怕被人偷看，随便在网络上找个空间就能随心所欲写自己的文字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好像靠近她的机会又那么的明朗起来了。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空间里就总有人来问，你写的是什么意思啊？你知道的，这些人一定是与你亲近并关心着你的人，倘若那些不认识的人最多说几句莫名其妙，或者骂几句神经病完事。只有愿意关心你的人，才会来问候一下。当然，这些人也最容易用“为你好”的理由做着伤害你的事儿。
回看这些与文字跌跌撞撞的日子，到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这一生非她莫属。哪怕身处荒郊野岭，哪怕荆棘满路，依然要努力去寻一条接近她的路。亦或根本就没有路，那便注定这一生在无涯的荒野里挣扎，踽踽独行，直至那可以预见的终点。
如今这些我都可以坦然面对，但我最害怕有人问我写的是什么。假如非要我说，那么我能告诉你的是：你看到的什么就是什么，你想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她是美的，她就是美的，你觉得她是丑八怪，她就是丑八怪。你读到了爱，那就是爱，你感到了恨，那便是恨，你体会到伤痛，那就是伤痛，你享受到快乐，那便是快乐。
作者：无非
2017.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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