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龙猫失去踪影,是在我离职的一周之后。
它们消失的时间里,我并未觉得生活有什么变化。尽管它们曾在我的房间里陪伴我许多时日,但我和它们从未交心攀谈,或者说即便我想,我也无法同它们攀谈。
我住在一个小县城的老旧小区里,小区的房子大多是九十年代县里统一规划建成,承袭了那个年代统一的建筑风格。一座座由细长白色瓷片铺陈开来的高墙,墙面每隔几米镶入一块蓝色的玻璃窗,由下至上组成了不太分明的楼层,由左至右便是一家一户的分隔。墙与墙之间留了宽敞的过道,记忆里过道中曾有过绿化,这让小区的冷色调上升过几个度,但不知何时绿化已被夷为停车用的方格子。
我的房间在墙上的其中一扇窗户里,墙外看房里是蓝色的,房里看窗外也是蓝色的。房间的布局很简单,棕色的床、棕色的书桌、棕色的书架,还有漆成了米黄色的天花板。
刚住进自己的房间时,我十分满意,甚至有些自豪,有别于墙外扑面而来的一致感,由一扇小小蓝色窗户分隔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鲜明的色彩差异让我诞生了一个信念:它是特殊的。不对,我是特殊的。尽管那时的我还不明白“特殊”这个词对我有何“特殊”之处,我仍将这一信念同周杰伦海报一道张贴在了墙上。
随着我逐渐够到书架的中层、上层,房间渐渐有了些变化。书架上除了数十册的柯南,多了两层推理小说,多了一层没翻看过几次的文学书刊,书架的第三层偷偷塞了一套恋爱小说,只不过我套了别的书皮好让它们能够融入环境;书桌的抽屉里除了草稿纸和笔芯,还多了一个任天堂的游戏机和一部小灵通,可惜它们只能在父母入睡后和我碰面,不免有些寂寞;墙上的穿着连帽衫的周杰伦变成了骑着天马的周杰伦,旁边多了一个戴草帽的男孩冲我咧嘴笑,天花板上的油漆渐有皲裂,而龙猫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起初,只有一只龙猫造访。天花板上干裂的油漆因重力而结块掉落,恰巧落在我的床上,我顺着它的运动轨迹向上望去,天花板出现了一块白斑,大抵是墙体因失去了米黄色油漆的掩护而兀自显露。只不过这块白斑有些滑稽,通身呈椭圆状,再胖些就能向圆靠拢了,椭圆上方连着一根细线,细线尽头是一块极瘦的横向椭圆。乍看之下,像是一大一小两只陀螺互相较劲,细看之下,像极了宫崎骏电影里撑着伞的龙猫。
这样的联想到底有些牵强,马上就会被我遗忘,可是随之不久,第二只龙猫也来了。它就在前辈的不远处,不过前辈站着,它却趴着,前辈撑着伞,它却无甚弊体之物,大概是等着前面撑着伞的前辈来接它吧,样子仍旧滑稽不堪。
到第三只也是最后一只龙猫来的时候,我不得不正视它们的到来。一是距前两只龙猫到来已有一段日子,它们白色的身躯逐渐沾染上别的颜色,像是身上的纹路,而圆滚的身体上均衍生了两道新的细小斑纹,像是耳朵,这已不单单是像的程度了;二是接连来了三只同样的小家伙,这一定不是巧合。想到我与这个房间的特殊,我兀自将线索串联到了一块儿,想必它们也是这个独特时空里一群特殊的访客吧。
往后的许多个时日,我都与它们一同渡过。当我玩游戏落败时,当我发出不知能否收到回应的短信时,当我在台灯下合上书本揉搓疲惫的双眼时,我都会看看它们,看它们如何在同一时空里嬉笑。我与它们并未交谈,但相处得十分融洽。
当我能够到书架的最上层时,书架已早被各类书目填满,而我也有了长久离家的经历。只不过,当我离家时,我并未思念它们,甚至不能记起它们,只有当我回家时,我才会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它们,想到它们与我的特殊相遇,我会望向从前被我贴在墙上的信念,看看是否褪了色。
直至一天,当我在电脑中打出辞职报告,我又望向了天花板,白斑还在,沟壑还在,只是这次我似乎看不出它们的形体了,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仍旧徒劳无功。我关掉电脑,走下楼去,发现小区仍是一片兀自伫立的白色高墙,而墙外看房里也依旧是一片蓝色。
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这次出门前我忘记看看墙上的信念,是否褪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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