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小棉你个死丫头,还不回来煮饭……”
“小棉,小棉,你妈在叫你,叫半天了,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儿又要挨打了,来从我家后门走。”
名唤小棉的女孩,慌慌张张的跟着邻居奶奶走去后门。
匆匆忙忙往家跑,担心半路遇到怒火中烧的妈妈,爸爸在院里蹲着洗白菜,小棉一头扎进满是烟的厨房,火灭了,她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吹。
妈妈回来了,拽起蹲在地上吹火的女孩,甩手就是一耳光,奶奶着急的用力拉住又打下来的巴掌,小棉又麻木地蹲下去接着吹火,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眼里蓄满了泪。
“你个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不煮饭,鸡不喂,猪不喂,一天就知道玩,这么大的人还不懂事,还不会体谅父母的辛苦,我怎么这种命苦。”
这个叫小棉的女孩子说我,这个粗俗又臭脾气的人是我妈,留着两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眼睛不是很大,却很有神。一米六的中等身材,有时候很温和,有时候暴跳如雷,更多的时候却让人心疼。
妈妈出生于一个小山村,那里除了山还是山,住在山脚下的村民如果流年不利还会遇上水灾。外婆有三个女儿,妈妈是老二,外婆为了让每个女儿幸福,忍着想念,把一个个女儿嫁出山,嫁到坝子里,希望她们丰衣足食,家庭幸福。
妈妈遇人不淑,嫁的丈夫不疼人,又不招公婆小叔小姑待见。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丈夫游手好闲,要带孩子,要干活,要维持生计,所以生活注定很艰苦,所以生下第一个孩子也夭折了。多年后听她像讲别人故事一样淡然的讲了出来,心除了痛还是痛。
痛到麻木的是妈妈讲哥哥的时候,那年9岁,我病了一个星期,还不肯吃药,强灌的也吐出来了。妈妈为了让我吃药就讲起来,从那天后再难吃的药我都没吐过,听着她平静的讲了故事,奶奶和我抱着她哭了好久。
那时候,妈妈二十出头,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儿子,可是他只活了九个月。家道艰难,妈妈没有营养,慢慢的便没有了母乳,哥哥饥一顿饱一顿的身子就越来越差,老是生病,爸爸不管事,妈妈想方设法的给哥哥看病,可是没能留住哥哥。
爷爷也是医生,因为妈妈没钱,所以不肯给哥哥看病,那天妈妈偷了爸爸的钱,抱着哥哥去县里看病,可是太迟了,哥哥已经奄奄一息,医生怕担责任死活不愿意看,妈妈只好背着哥哥回家,路上遇到舅舅,他看了一眼,给了妈妈两块钱,让妈妈早点回家。
妈妈一个人背到半路孩子就断气了,她抱着孩子哭得昏天黑地,哭够了,她狠心的把孩子扔在树林里,绝然的走开,刚挪几步忽然想起孩子身上的衣服,便折回去把孩子衣服脱了下来,心里想以后有孩子还可以穿,可以节约一点点开支,顺道绝望的把光着身体的孩子推下山坡的密林里。
别人说小孩子要四五岁以后才会有记忆,我可能有点例外,我的记忆始于一岁多两岁。小时候妈妈总是半夜起床,把我寄放给邻居的爷爷,和奶奶上山砍柴,砍桉叶卖钱,白天会被林厂人抓住,抓住要罚钱,所以要趁天黑去,天微亮时她就回来了。
如果爸爸在,妈妈会把钱藏我身上,爸爸搜不到钱,就会对她拳打脚踢,粗粗的木棒,杯子,什么拿起来就用什么打,她的身上永远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些一点点积攒的钱通常都被我花了,我小时候体弱,妈妈没有母乳,我吃米糊长大,所以病痛特别多。
慢慢大一点了,妈妈总是半夜起床走了,留我一个人自己在家睡,通常我醒了,她还没有回来,刚刚开始一个人在屋里哭,后来学聪明了,一个人起床在屋门口等妈妈,困了就睡地上,饿了就舔鼻涕。我也有奶奶,可是每次她们要吃饭就说妈妈回来了,我就不愿再去,比起看人脸色我更愿意挨饿受冻。
记得三岁时,水库放水给我们插秧,妈妈去干活了,我一个人在外面玩,大沟里好多水,小明说还有鱼,我也跟去看,可是他们怕我抢他们的鱼,就把我推进沟里,我扑腾着抓到沟边的草,爬了上来,可是丟了一只鞋。妈妈回来了,拿着长叉去捞了一下午也没捞到那只鞋,只好失落的回家,我知道她心疼鞋,又要花钱买。
那时候一个院里住了好几户人家,邻居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她比我大一岁半,我有时候也会和她一起玩,前提是我妈和她妈一起编草席的时候。还记得有一天她带我去厕所玩,一进去她就让我给她捞鱼,二话不说就把我推进厕所,我头大卡在坑里,她害怕就跑了,天黑了,妈妈找到在厕所睡着的我,把我弄出来,抱着我像狂怒的狮子去她家理论,他们一家把妈妈打得头破血流的,那时候好多人来看热闹,却没有人站出来帮她一把。
从那以后,妈妈去哪里都带着我,我们半夜一起去砍柴,一起去偷桉叶,后来离婚也一起走。离婚后,我们走投无路,在流落街头的时候,小姨父让我们住他家,他奶奶的屋子空闲,只放了一口棺木,我们就一起睡在棺木边。
还记得和她一起去相亲,印象深刻的有五六家,最后她嫁给了大她11岁的爸爸,他忠厚老实,有些呆笨,但待她极好,慢慢的她脸上有了血色,还长胖了许多。
继父的家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清峻灵秀的山水,有成群活泼的山羊,有慢悠悠的黄牛,有美丽的田园风光,还有丰富的物产。
金秋,黄澄澄的稻穗端庄的垂着头,成熟的玉米,耸拉着胡须倒吊在树上,手脚快的农户家里还挂着用稻草编起来的红辣椒,花生堆成一大摞,放在门口。
就算是隆冬,光秃秃的山地里也满是牛羊,袅袅的青烟,淡淡的烤红薯香味,弥漫在村里每一个角落,偶尔有杀猪的吵扰声从远处传来,院里晒满了被子床单,有孩子在里面穿来穿去捉迷藏。
她带着我在这里扎根,虽然日子很清苦,却很有盼头,爸爸对她好,奶奶对她也好,虽然家族里的长辈总欺负她,但是奶奶和爸爸从未让她寒心。
奶奶的娘家很有钱,也很有权,托关系给她找了活儿,可是她不会做,于是他们给了好几亩地。她日日跟着奶奶爸爸学做农活,学种不一样的作物,家里有不断的鲜鲜蔬果,数不完的鸡鸭,还有肥猪。
奶奶越来越喜欢她,亲戚也很认可她,他们教她怎样种庄稼最高产,他们还教她算账,她没上过学,学的很吃力,她们也不嫌弃,一次教一点,现在她一个人,把家里上万斤粮食卖清楚。
农忙的时候她总是脾气好大,我5岁就背着午饭给她往地里送,通常路太远,到的时候饭有些凉,她就劈头盖脸的打我,骂我偷懒贪玩,那时候好恨她,想着再也不理她了,可是每天晚上都要搂着她,摸着她的耳垂才睡得着,我的恨就在这时候土崩瓦解了。
我喜欢寒冬腊月跟着她去卖红薯,卖萝卜,她背一大篮,我背一小筐,到很远很远的村子卖。月亮高高的悬着,星星半明半昧,蛐蛐声此起彼伏,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牵着我,暖暖的,天不亮的小路上我们都害怕,可是我还是要和她去。人们都看不上她的小生意,可是我很喜欢,我会在上晚自习时背一筐菜去,放学卖完菜回家,把钱都给她,是我们追求幸福的足迹,也是我们努力生活的证据。
我喜欢洗被子的时候,晚上她借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线仔细地缝被子,我帮她拉被子,帮她穿针,然后躺在被子上听她讲过去的故事。这时候的妈妈很温和,橘色的灯光下,妈妈娓娓诉说她小时候快乐的生活,有时候会教我哼她小时候哼过的曲儿,她的眉梢眼角都是暖暖的笑意。每次看着那样的妈妈,都好想把她画下来,可是这世间该用怎样的笔触才可以勾勒出妈妈的美与温婉,总是看着妈妈的笑脸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沉沉的睡去,再睁眼就是日照西墙影子摇。
长大后离家在外,每次她打电话总爱问我,恨不恨她。她说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买房,买车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没用的父母。
每次我都告诉她,比起车子,房子,这一切都不及做她的孩子,感谢她多年以前的不离不弃,她让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努力奋斗,努力生活。感谢从未让她骄傲,她却依然爱我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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