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想以文章表达对母亲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浮于表面的文字往往流于平庸。最后以一生的形式写下来,只希望能够表达出万分之一的理解,而更多的,藏于心底罢了。 ——一墨
夏日杲杲,芭蕉冉冉,和风不添细雨染了满城的颜色,雏菊明媚不过她脸上的奕奕神采。他刚出生,正哭得竭力,护士将他抱出来:“六斤半,长得真可爱。”她看着他啼哭的模样,笑得豁亮。
满月的孩子总是爱哭些,他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极喜在半夜里闹起来。当路灯的微光剑一样穿入黑暗,便能瞧见她——睡衣臃肿,昏沉模样,婴儿怀揣,歌谣呢喃。倦意里夹了秋波脉脉,大概一生温情也不及此了。
他七岁了,是该上学的年纪。好比心头肉被剜了开,且不论悲戚,别扭总是有的。她甚至不像了她,在文具店里浸得发白,才选中个蓝书包,是他最爱的颜色。
开学那日他两颊尽是扭捏,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极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她揉揉他的后脑勺,贴着说了点话,不过是些期许嘱咐,此时却显得愈发温柔。他倒更害羞了,宝蓝色的帆布鞋摩挲着水泥地恋恋不舍,待她板起脸来才挪了开步子。
她瞧着他的背影,笑得缱绻,像极了人间四月天。
那年他十四,小初一。考卷悠悠然从倦意里醒来,开始大谈鲁迅老舍苏文忠。他是适应不及被冲下高山的那个,褪尽所有骄傲木然躺着。吃堑长智的大道理人人听过却并非人人都懂,他便只在的人潮里犹豫慌张徘徊彷徨挤挤攘攘凄凄惶惶。
她向来最体谅他,那晚看着拿着低分的考卷手足无措的他,她还是温柔。她抱一抱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我都晓得,你有多努力,没事儿。”那大概是他的软肋了,倾盆的眼泪下来,此后便与以往不同。
他十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浸泡在医院特殊的消毒水味里。她送来他最爱喝的木耳汤,那是严冬,木耳汤被裹了三层,大抵是比她穿的还要厚了。他担心她的腰背,说什么也不再许她送来了,她没有答话,只是对身旁的护士重复一星期前就念叨的话,“我家孩子对胶布有些过敏,少粘点,少粘点。”
十六岁那年被赋予特殊的意义,他超常发挥,一举中了状元。她起先还有些不信,看到成绩后脸上便挂了红晕,两侧的笑顶得眼都眯起来,倒是平添了几道纹。亲朋好友像是涌上来祝愿,她愈加激动,只是念叨,“好,好,好。”
又一年,他已然是高中生模样,也渐渐习惯住校的生活。她却愈发担忧,想来总觉不如从前照顾的妥帖。青春期总是带些桀骜,他带些偏执拒绝她的看望,显得他像个孩子模样。她有些难过,却也不再说。
周五接他回家想必是她最勤奋的时候了,早早到了校门口守着。他贪玩,常是磨蹭了一个小时才出来,只淡淡说了声抱歉又开始嬉皮笑脸,她总是说,“没事儿,没事儿。”
他十九岁了,最令她揪心的年纪。他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却离家很远。她有些五味杂陈,担忧冗杂着喜悦,前者更甚。她推着他的行李,就着车轮嘈杂的响声沉默,这沉默底下掩了不少情怀——她隐约懂得,风筝断了线便再回不来了。她有些落败,又带些的期盼。她此时倒更像个孩子,有被抛弃的凄凉感。她拍拍他的肩,“到了别忘了报个平安。在大学也要规矩点,别受了欺负。那里远,我没法照顾你,你胃不好,少吃些油腻的。”
她守着他走到检票口,她笑,十二年前那般缱绻,却不知藏了不舍还是悲哀。
后来的几十年,他立业成家,一改青葱模样,她却慢了脚步,缠于病痛,眼中的期盼的光愈加不明晰了。乃至渐渐连记忆都消失不见。路太长了,时间太长了,影子太多了,回忆太重了...
再往后那几年,她的脑海里便只留些影影绰绰的轮廓了。她似乎只记得,要在窗口等。至于等着些什么,她却也忘了。
也许,每一位似她柔情的挚亲,每一个丰富懵懂的生命,每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每一份脉脉流淌的光阴,甚至每一次传承每一种期待,它们都沉淀着自己的朝朝暮暮,都坚持着自己心之所往,它们都有自己的执著和念想,都有自己的风节和情愫。之于常人所见之上的,是那么些不一样的事物在那么些不一样的道路上去往的同一光源。
诚然,它们所承受的一切霜痕和雨迹,皆因守望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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