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到大城市,从安徽老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到了广州。同乡苏大哥特意安排朋友开车去接,让他很感激,又觉得苏大哥有些了不起。
晚上,苏大哥叫了宵夜给了填肚子。他尝到了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麻辣烫,浓浓的蒜香,微辣的汤汁,吃完喝了大半碗汤。城里的夜生活让他心生向往。说是最好吃,在当时确实是,因为自打他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吃过麻辣烫。但说最好吃也不全对,因为后来他也吃到更好吃的麻辣烫,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那股味道,一想起来仿佛舌头和牙齿都是蒜香味,所谓唇齿留香是也。
他出生在70年代,家里条件艰苦,但是父母和姐姐都尽量把好吃好喝的让给他。虽说家里都是不识字的农民,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几个大字,可他的名字却卓实不凡,左帝越三个字,让不少人觉得大有来头。而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是村里的算命先生。小时候一双眼睛精灵可爱,一副聪明样,虽然体格矮小,但是长辈们都十分疼爱。两个姐姐出嫁了,家里给他许了一门亲事,是隔壁村的董丽云。董丽云留着一头短发,虽说不上漂亮,但是身上那股爽快干脆的劲儿让左帝越颇有几分好感。家里做了决定,两个人便成了家,婚后生了一女一儿,让左帝越的父母很是满意。
初中的时候,左帝越跟着姨父学了油漆手艺,后来就跟着姨夫给村里人油漆家具。24岁的时候,决定跟随同村的苏大哥到广州卖油漆。家里人把仅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向姨父借了点钱,凑钱准备开店做生意。刚开始,左帝越夫妻俩就住在店里的阁楼,两个孩子留在老家由父母照顾。每次寒暑假团聚,孩子就哭得稀里哗啦,左帝越的面上虽说着安慰的话,可等老人孩子都上车了,他就回到店里,偷偷地在厕所里抽烟流泪。
每次他去苏大哥那里,苏大哥总是会劝说早些把小孩接过来,免得在老家疏于管教学坏了。终于在小儿子准备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左帝越找到了一家民办学校,办了入学手续,终于把两个小孩留在身边。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但是左帝越的儿子却跟他长得十分像,个子小,皮肤黑,性格内向。
左帝越每年都会抽时间过去拜访苏大哥,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会去给苏大哥家的小孩发红包,有时候还会跟小孩下棋玩乐。苏大哥家的小孩都很喜欢这个长着孩子脸的叔叔,在他们心里左帝越更像是个大哥哥,只不过这是一个已经出门做生意的大哥哥。
转眼间,小儿子上了初中,左帝越也逼近四十的年龄,当年出来打拼的老乡们有的致富了,买了房子车子,解决了小孩户口和读书问题。再差一点的也起码让小孩读上了公办学校,而左帝越却是没有任何进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长大,父母老去。
这时候,刚好赶上了房地产市场的兴旺,油漆生意也赶上了好时候,左帝越的店有时候一天营业额能达到上万元。存了几万块后,他就寄回去给老人家翻修房子。村里的人有了钱都喜欢盖小洋楼,除了改善居住条件,更重要的是全村人都能看在眼里,私下里都在传谁家又盖了新房子。当然,还有的喜欢买车,过年的时候就特意开回老家,把村里的小路堵得水泄不通。开车走亲访友,脸上贴光,心情舒爽,整个人高兴得跟车子似的飞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左帝越的隔壁是一家杂货店,店老板是广东人,看到油漆生意兴隆,竟然在街尾也开了一家油漆店。虽说是街尾,其实也就一百米的距离。这让左帝越的老婆十分气愤,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想让隔壁的杂货店一家听到。而左帝越只是嘀咕了几句,说:“那能怎么办,算了吧。”低着头,无可奈何地叹气。
后来,油漆店越开越多,特别是在当地的建材市场建起来后,大家慢慢都往建材市场跑,不少熟客也不来光顾了。生意越来越惨淡,挣的钱只够交店租,连生活费都没法保障。大女儿读了个大专院校,每学期的费用也是一笔负担。左帝越去办了几张信用卡,左手这张刷出来用,右手这张刷出来还款,还不够就再办多几张卡,倒腾来倒腾去,每个月为还信用卡头疼,勉强维持着运转。有些老乡开始用“拉卡拉”机子帮人刷卡赚“点数”,董丽云让左帝越也去办个机子,左帝越觉得不靠谱就坚持没做。
小儿子上了高中,不知道是因为自卑还是怎么的,不怎么和同学玩,也交不到朋友。有一天,读高二的儿子放学回来,脸上多了几条红红的手指印。董丽云激动地喊:“谁打你了?”儿子畏畏缩缩,问了好久才回答说被同学欺负了。董丽云大喊:“那你要跟老师说啊!真是气死了!”董丽云叫嚷着,要左帝越去找老师评理。左帝越见了班主任,尴尬地咧嘴笑,问“老师,你看能不能帮忙多照顾一下我的小孩,他胆小,平时也不敢欺负别人。”老师说“这个打人的同学一直都比较霸道,加上青春期,有时候就比较冲动,我们老师有时候也会被他气到。你们好好督促孩子的学习。”
就这么过了半学期,有天儿子突然说他不想去上学了。儿子既不出去玩,在家也不怎么说话,夫妻俩这才发现不对劲,但却不知道怎么劝儿子。苏大哥和几个老乡都建议他们要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左帝越想了想就带着儿子上了镇医院。医院的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给开了些药,叮嘱家长定期带来复查。
临近高考,董丽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眼看药吃完了,儿子的情况还没有好转,催着左帝越再带儿子去医院看看。医生建议继续每天服药,同时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左帝越变得跟儿子没话说了,不知道怎么找话题,更担心说错了话。他心里有着无处说的无奈,暗暗地埋怨自己没用,既不会开导儿子,也不会挣钱,没办法给儿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高考结束了,小儿子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考试。董丽云决定把店关了,把儿子带回老家。可就在准备回家的前一周,左帝越跳河自杀了。
幸运的是,刚好岸边的人看到及时把他救了起来,送到医院后顺利抢救了过来,留在重症病房治疗。老家的亲人和在广州的老乡朋友们都赶来医院探望,医院对探视有规定,董丽云只能一一招呼了又送走。
左帝越的姐姐看到弟弟,既伤心又生气,气这弟弟怎么就想不开,有困难也不说出来。左帝越的父母,哭得没了人形。董丽云一边抹泪,一边说:“爸、妈,没事,人救过来了,接下来我们再想办法。”
小儿子每天都跟着来医院,虽然不讲话,但是董丽云都会跟左帝越讲儿子的情况。过了几天,左帝越总算脱离危险醒了过来。左帝越的姐姐还有老乡们拿出了钱,帮忙交了住院费。康复的情况比较乐观,左帝越待没多久就出院了。
董丽云把油漆店的东西能卖的折价卖了,还有一些送给老乡朋友。大家帮忙收拾,左帝越一家就回了老家。左帝越自醒来就没怎么说过话,倒是小儿子慢慢开始和他讲话,有时候还帮忙端饭加菜。
村里有一家人需要油漆个老家具,外面的工人都不愿意做,现在人工贵,可年轻人又不愿意做这个苦活。刚好在左帝越家里说起这个事,左帝越的小儿子突然说:“我想学油漆,要不……让我试试吧。”左帝越的眼睛亮了,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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