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作者: 昼一 | 来源:发表于2016-12-29 19:18 被阅读148次

    那是一九九八年五月的黄昏,只见天色越来越暗,而月亮故意拖延着升起的时间,几片不怀好意的浮云从空中经过,忽然大风呼啸而过,吹得田地里的麦杆东倒西歪,偶尔可以窥见蕴育生命的大地,让人惊奇地发现这麦田中隐藏着秘密。

    模糊中一团阴影潜伏在麦田间,黑乎乎一块看不清,它似动非动,如果没见那随风扬起的外套衣角和轻轻颤抖的身躯,谁会猜到这是一大活人呢。这时天空整个暗下来,空旷的田野上回荡着凄厉的风声,像是在呼喊中追问些什么,会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风势来的猛、去的快,一切都是无人应答。

    这风是一波一波的来,不久之后月亮、星星露出头来,光线缓缓照亮大地。那身影拱背屈膝侧身而躺,完全一副正常人的睡姿,只是脸上惊恐未定,眼睛略显呆板、嘴巴还断续地喘着粗气,如果走过去看上一眼,熟人定能认出那俊秀清朗的模样,此人正是三水村的赵哑巴。

    这个时候下田劳作的人早已回家休息,只剩下眼前大片绿色的麦浪,它们在月亮照耀下泛着光芒,周围声音有些诡异,夹杂着昆虫的交流声,一阵蛙叫以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这赵哑巴前几月才讨了老婆,大晚上的怎么跑这里来?不久几只青蛙的叫声又响起,只见他身体立了起来,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嘴巴紧闭、双眉紧凑,表情看来有些凝重,随后又哀声叹气,只到身体软软地躺了下去,叫人看了更是疑惑。

    村里说起这赵哑巴没有不惋惜的,小时头痛发热生了场大病,等治好时这嗓子就没声了,好不容易读完中学,就在家帮着干农活。有个老师傅看他踏实,给教了个理发的营生,果真是没看错人,小伙子勤快下的功夫,比师傅的手艺还精细,除了不能说话,小伙子可生的俊秀,那脸可比有些女孩子还好看了,自己开了家理发店,这一传十、十传百,在这周围也算是小有名气。

    有了门生活的手艺,小伙子本质也不错,经过媒婆搓和,也顺利地讨上了老婆,了了父母的担忧,算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绝对踏实人一个,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叫人想着是一头雾水。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踩压杂草的声响,慢慢地越来越近,杂吵声使赵哑声身体伏得更低,脸都贴着泥土、身体快缩成一团了。

    只听到声音叫着:庆华、庆华⋯⋯他起初还犹豫着,确定声音无比的熟悉,才迅速从小麦地里站了起来,先是把来人吓得一惊,赵哑巴满脸笑容地望着,此人正是老婆方燕。

    她打起手势、准备拉拽他一起回去,赵哑巴却不肯、一个劲地摇手,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她连忙又说到:警车开走了,没事!他𠵱啊啊⋯⋯手舞足蹈不知讲的什么,她听的懂、又告诉他:把村里的王老五抓走了,边说边学着打手势。

    终于都结束了,赵哑巴脸上舒展开来,抬头长呼一口气,随后对着天空又松口气,她总是很懂,笑着说:"叫你以后还敢做坏事"。

    他欣慰地望着她,千言万语无法表达,一把紧紧地拥她入怀抱,周围的蛙声相互回应着,似正交换着彼此情意。他抚摸那轻柔的秀发,拨开挡在她脸上的头发、痴痴地看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那傻样,随后两人转身消失在悠长的小路上,此时那月儿已更亮、那星星也更明、幸福的路也将更长。

    这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巧,白天做了亏心事,晚上就怕鬼敲门。今天上午赵哑巴陪媳妇到镇上买东西,媳妇瞧中了商店里的一套衣服,可两人没带足够的钱,几番还价对方都不肯退让,那店员露出副瞧不起乡下人的脸色,不客气地说:买不起,瞎看什么⋯⋯把方燕说得满脸通红;赵哑巴心里着急,依啊啊⋯的一阵、反引得店员诡笑起来。

    周末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人挤着人向前走,他们好久才从街道中走出来,他推了推身边的方燕、将停着的口袋递过去,她差点叫出声来,眼前的正是刚刚的那套衣服,方燕不自觉看到四周,然后两人匆匆赶路回去。原来赵哑巴趁人多、店员不注意之际,来了个顺手牵羊。回到家方燕板起了脸,嘴里开始唠叨:谁让你干的!赵哑巴一脸无奈无辜,引得媳妇骂出声来。

    胆肥啊,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来⋯⋯他本就不说话,任她一个人骂个痛快,或许赵哑巴真气不过那店员,怎么能那样欺负人,一时起了报复心,媳妇不但不理解、还责怪自己,让他多少有些难过。方燕终于骂累了、也骂完了,末了担忧地说:希望不会有事才好。

    两人忐忑不安地吃完晚饭,方燕到二婶家去串门,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夜幕刚落下,有人听到村口有警车声,方燕想着,越想也就越怕了,慌张往家跑,这才有了麦田的那一幕。可谁会为了丢失套衣服而去报警⋯⋯张哑巴还担心媳妇被人带走,跑的时候还不停回望,现在两个人都好好的,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第二天清早,整个村子就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那王老五在外面的犯了浑事,有些年纪大的反驳说:这么孝顺的孩子能犯啥事⋯⋯有的人还为彼此意见不同争红了脸。

    说起王老五,成年后长期在外,这两年在村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给村里出钱办学校、修路⋯⋯不仅如此、人家还孝顺,五个兄弟姊妹嫁的嫁、走了走,就剩他一人照顾年迈的父母。听说这些年在外头做生意当老板,小车房子是去年才买才建的,王老汉每次提起此事都脸泛红光,总对人说:就生了个好儿子,然后抽着烟得意地笑。

    王老五是逢年过节必回,总不忘给乡里乡亲带点东西,除了东西不同,村里人可没少得他的好处,昨天碰面还对赵哑巴点头招呼、给塞了盒茶叶;对待村里人都客客气气,挑不出坏来,去年村里后面又捐钱修路,也是出手最阔绰的⋯⋯怎么就给抓走了,村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从清晨到中午太阳当空,村中打晒谷子的水泥场上聚满了人,大家说着、笑着、意犹未尽。突然有人提高了嗓门:"早知道那小子的钱来路不正!"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张麻子,这老汉好吃懒惰,四十多岁成不了家、也不干正事,整天在镇上、村里瞎转悠,靠着混吃混喝过生活。

    眼见别人过好了,前段他跑去向王老五借钱,几言不合打了起来,结果被狠揍了一顿,你看这会笑得歪斜的嘴脸,叫人恨不得上去抽他个大嘴巴子。赵哑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听大家不明真相地自顾自说,王老汉正从一直紧闭的门中走出来,随后坐在石头台阶上低头抽旱烟,没有人向往日一样热情的打招呼,渐渐地那些声音也在阳光中慢慢散去,王老汉边抽烟边叹息,一条扒耳朵的黄狗在身边摇着尾巴、昏昏欲睡。

    不多几天有人传来消息,说王老五因盗窃伤了人,同伙被抓后给供了岀来,警察调查清楚就来捉人了。其实这伙人长期干着违法的勾当,村里又是一片哗然,赵哑巴更是不懂了,难道自己亲眼所见也有错,他没去过大城市,他怎么也无法将平常亲近的王老五和罪犯连在一起,这一切都令他困惑。

    偷衣服的事算是过去了,时间的洪流冲刷一切,村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们似乎也遗忘了,王老五被刻进王老汉的心里,旁人不再提起。

    只不过偶尔从镇上传来城里的一些事:那台上讲廉政的官,结果因贪污入了牢,那结婚的也可以假结假离,有人裸奔为了艺术,听说谈恋爱跟弹棉花似的⋯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让像赵哑巴这样的人看不懂,他们只是默默地生活着,带一些困惑和焦虑生活着,直到他们也认为这生活大概本是如此吧。

    这过日子啊,往往是久了便淡了,淡了便忘了,忘的久了又使人心生怀念,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真真假假让人猜不透,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生活一天天的过,却和过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多年后、不知道赵哑巴是否会想起这段,又将做何感想?相比一场心虚式的逃跑,还有人会记得王老五吗?周围从未间断地发生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事,固执地认为简单的人还是简单点好。

    时光荏苒,四季交替,冬天已来了很久,如果下雪最好来得猛烈些,那心里的悲喜自然就能一览无余。想着城市的交替更快了,都追求更快更好,看着雪地上的足迹,莫名地想着:时时刻刻都得保持对人有用,某一刻突然没用了,换作是你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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