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带着美食歌舞来到北海，霎时间，外面的天寒地冻被帐篷里的歌舞升平所取代。他看到苏武不禁流下泪来，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青年，现在已被风沙吹得老了许多，脸色经日晒风吹变得黝黑，皱纹也爬上了眼角和额头。脸庞也由原来的方脸变得瘦削，身上的羊皮袄也破旧不堪。几只羊也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瘦骨嶙峋，在帐篷外的寒风中站立着。
两个同是西汉功臣的后代，在异地相逢，可谓感慨良多。他们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已喝得面带红晕。李陵挥挥手让舞女退下，向他诉说了自己投降的过程。
“你一定好奇，我——李广的孙子，怎么会投降匈奴？我不甘心做李广利的下属，带着5000名大将，没有马匹，只身去匈奴打前站，皇上派出的后援迟迟不到。眼看匈奴败下阵来要撤退了，这时队伍里出了奸贼，向匈奴报告了我们没有后援，才被匈奴杀过来俘虏。
“可能你会说为什么不自尽以死谢罪，我不甘心啊。朝内武将之间勾心斗角，就怕别人立功抢了自己的风头。这次要不是援兵故意拖延，我们根本不会被俘。想想我的爷爷李广，一生戎马，为汉朝立了多少功勋，带头来还不是因为一时的错误被卫青上告皇上而自尽而死？”
苏武看着他低落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举起杯一饮而尽。李陵也干了杯中酒，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苏武看他吞吞吐吐的的样子，便问：“我家中老母亲可好？”
李陵犹豫着，最后下了决心似的说：“你千万不要难过，老母亲已过世。妻子还年轻，你不在她也生活不了，她已经改嫁了。两个兄弟都离世了，只留下两个妹妹和你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在家中生死未卜。””
苏武仰天长叹：“母亲，儿不孝，没有为你送终啊！”说着便痛哭起来。他没想到，短短离开家的几年，家中已是家破人亡。最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兄弟和他差不了几岁，竟也会早早离世。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我的哥哥和弟弟是怎么死的？”
李陵说：“你的大哥苏嘉担任汉武帝的奉车都尉，一次皇上出行的时候，扶着御驾碰到了棫阳宫的柱子上，被视为“大不敬”，伏剑自刎。皇上只给了两百万钱做丧葬费；弟弟苏贤担任骑都尉，奉皇上的命令去追赶一个犯法的宦官，没有抓到，他害怕受到责罚服毒自尽了。”
苏武听了，自是心中悲伤。想想妻子改嫁，最亲近的老母亲和两个兄弟都撒手而去，两个妹妹还下落不明，心中不免万念俱灰。
沉默了一会儿，李陵说：“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说我们苏李两家，几代人对汉朝忠心耿耿，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你的两个兄弟只是因为小小的错误就被赐死，我的母亲现在还在朝中被羁押。现在皇上年龄渐老，又爱猜忌，有些大臣没有什么大错就被皇上诛斩九族。
“我知道你是一个义气之士，在这里寒冷的地方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可谁又能知道你对大汉的一片忠心呢？这里终年不见人影，大雁都不见从这里经过，你饿死都没人知道，又何必要苦苦守着那支使节？人生苦短，如朝露一样短暂的人生，何苦过得这样艰难？”
苏武一直低着头喝酒，听他说完抬起头，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李陵说：“你知道这些年支撑我在这荒蛮之地生活下来的信念是什么？想我苏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但是蒙皇上不弃，给参加伐匈奴的父亲封侯，我们兄弟几个年纪轻轻就封了郎官，这在朝中已经很难得了。不管怎样，我们都记得皇上的恩情。侍君如侍父，儿子为父亲做事还要图父亲给什么回报吗？”
李陵不再说什么，二人借酒浇愁，直到酩酊大醉才昏沉睡去。李陵在这里陪苏武待了三天，临行又劝他。
苏武说：“不用再说了，如果再劝我只有一死了之。”
李陵知道他坚决不可动摇，便洒下热泪离开了。风吹在他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想到苏武要在这里度过每一个煎熬的日子；他想到自己投降匈奴是不是对家门的侮辱；他想到自己的母亲还在宫中被刘彻控制；他想到自己的爷爷李广；他还想到他与苏武两个人做出的不同选择谁对谁错。
嘴上不说，但心里的答案很清晰：苏武过的生活很苦，但是心里安然；自己的投降虽然让人理解同情，单于还把女儿嫁给他，但是他内心依然深深受着折磨。
所有这一切，都在寒风中思考着，在心中揪扯着。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走的路也千差万别，在苏武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精神，那是他和卫律都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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