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中央有个坝子,是个好地方。
这里是横贯南北连接几个村子的必经之路,也包含着通向村中东头和西沟的蜿蜒小路,站在最高处可以把村里的布局结构一览无余。
好地方自然不会缺少发现它的眼睛。
从我记事起,这里就是村里的聚集地,农忙时节要上工的,午间和晚间下地回来的,还有那些不干活的,再加上小孩子嬉笑玩闹……最红火的时候,这里简直像是戏场一般。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村里大部分女人都集中在这里了,可想而知能唱多少台。
最开始是几个闲来无事的妇人在这里做针线,或是饭前摘个菜什么的,顺带扯扯闲篇。
可人心总是不满足的,慢慢地,东家丢了狗,西家死了猫……这家婆婆媳妇吵架,那家男人找相好等等话题都蹦出来了。按说农村地广人稀,该是有一定隐秘性才对,也不知道这些人得是多么神通广大才能做成这情报探查工作。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我奶,参与坝子剧的重要人物之一。
坝子附近有几户人家,我爷爷奶奶家就算不是最近的,肯定也在前三。
许是占了地利之便,我奶不仅每次早进晚退,而且无师自通摸索出了诀窍,每次总是能带出最新最劲爆的内容,引得观众惊叹连连。
每次散场时,我奶背着手晃着肥硕的屁股往回走的背影,很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像是刚散学的老夫子,又像是得胜而归的将军,年幼的我是描述不来的。
当然,如果手里没有那块垫子就更像了。
那是一块令我念念不忘的垫子,直至现在那花花绿绿的格子还让我魂牵梦绕。
此物在村子里一露面,立马掀起了一场模仿的洪流,枕套,毡套,帘子,甚至连小孩的书包都用上了。
我羡慕极了。
其实这个垫子做起来很简单。
把做衣服和被面剩下的布头裁剪成小块,然后再拼成方形或是菱形,然后再把废旧的海绵块塞进去,一块软垫就成型了。
可那时候的我不懂 ,问我奶要,她说怕我糟蹋了不给我,所以每次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村里那会还都是土路,大家都是庄稼汉和村姑,席地而坐已是常态。只有我奶讲究,每次出来都要带着那垫子。
不知道是料不够,还是我奶错估了她下半身的面积,也或者是她太投入以致身体离开了原位,每次她的小半个屁股都会沾满泥土,而那精美的垫子当然免不了一同遭殃。
我心疼得紧。
时光流逝,我们这些小屁孩慢慢长大了,而村里的老人头发更白了,原本不老的也开始步履蹒跚。
坝子上也因为村中人的外出而不再热闹,只有零星几个人偶尔在那回忆逝去的辉煌,或者开发新的篇章。
我奶依旧拎着她的垫子,不过有时候会加上一根拐杖,那是我姑给她买的。
“唉,这人老了就是不遭人待见呀,大勇和二勇成天不知道瞎忙啥,就连娥子也见不着面,肯定巴不得我们早死了……”
“哎呀,二嫂子,你这够好了,俩儿子好歹还都在你跟前呢,我家那个已经一年没见着了,孙儿生下来还不知道胖瘦呢……”
“好啥好,都是一群白眼儿狼,成天就知道惦记着娘老子那点东西……”
大勇是我伯父,二勇是我爸,娥子是我姑。
我伯父要买车,我家想翻修房子,钱都有点不趁手 。
“就没见过你奶这样的,也不知道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像个花孔雀一样……小时候不帮着看孩子,现在儿子也不帮着就算了,还成天埋汰……你不知道,去年……”
我妈在外面听到这些话,那是新仇加旧恨,电话里跟我唠叨了无数次。
早前,我奶和我妈就互相看不惯,就像龙争虎斗,小时候只要我奶在表演,我妈就不在坝子那里露面,嫌丢人。
这些年,我和弟弟慢慢长大,我妈才往坝子那里去得次数多了,她们两个关系也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现在又对上了。
我本来还在担心她们会不会又闹点矛盾,结果我弟媳妇生了娃,我妈只得离家去带娃。
这下我也放心了。
谁知,我放心得太早了。
差不多半年多以后,我妈跟我电话时,内容绝大部分都是我弟媳妇。
“每天就等着我起来伺候,懒得要死……成天往外面跑,把魂丢了……就没个样子,你弟还不让我说……”
“我成天累死累活地伺候她,连句好话都得不着,板着个脸给谁看呢……”
“还嫌弃我……我这是为了谁呀……呜呜呜……”
我默默听着,时不时安慰几句,心里却很惊诧。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让他们结婚呢,这找了个啥媳妇……”
我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妈,你以前不是说以后绝对不会这样说自个儿媳妇吗?”
“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
从那以后,每次打电话我妈就像忘了似的,依旧对我弟媳妇抱怨不休,甚至好几次都说不想再带孩子,还不如回村里去,在坝子上还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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